78.輸家
“我不喝。”
從陳旖旎微啟的唇中,不疾不徐滑出了這三個字。
她在他麵前,大多數時候反骨得像個孩子。那些被歲月撫平的毛躁棱角,突然又一次像利刺般豎了起來。
她又改為一手支著腦袋的樣子,支撐起自己,酒意隱隱從眼中浮現,麵色也嬌酣。
她對上他視線。
氤氳眼神中帶著挑釁,又有一些不知名的笑意。隱隱綽綽的,這一刻卻是他看不懂她了。
沈京墨不由自主地向後坐直了身。
與她對視了小半晌,他才淡淡說:“你醉了。”
她當然知道自己醉了。不必他來提醒她。從以前到現在,很多事情是不需要他非要提醒她一句,她才清楚的。
以前是,現在也是。任何時候都是。
他以前說他不是在跟她談戀愛,她其實一早就清楚;現在又說值不值得不重要,說舍不得她,她也聽到了。
解酒的辦法或許千萬種,但她現在滿腦子混亂,隻想回家睡覺。
拂開他剛才拉住她的手,從座位上站起來。渾身虛軟,腳步也虛浮,高跟鞋落在腳下厚重的地毯,站不穩。
先他向她伸出援手之前,她就扶穩了椅背,甩開他。
在這個突然在今天晚上變得柔軟的世界中,站直了身。
她是真醉的不輕,扶著那椅背,柔軟的腰肢左右搖擺,整個人也歪歪斜斜的。
她眯起瀲灩的眸,看著他,忽然就笑了起來。
妖冶笑意在她紅唇邊彌漫開,那雙同樣妖媚的眼中,卻依然不乏窺視。
好像是回到了他們從前。
她總用這麼一雙好像居心不良的眼睛,去窺探他同樣叵測的居心,想看看他在那不可丈量的居心外,有沒有對自己動過但凡一絲絲的真心。
也想看看這場賭局中,她是不是輸家。
可是,以前看不到的,現在都看到了。她卻沒多少快意。
她贏了嗎?她不覺得。
他輸了嗎?她不知道。
“走了,彆煩我了。”
她最後朝他擺擺手,嘀咕了句,算是道了個彆。
依稀還能看到自己的大衣掛在哪個方向,於是她甩著包,趔趄著腳步就過去了。
她正朝那邊走,忽然感覺一陣風經過自己旁邊,還沒看清他去了哪兒,他就和她的大衣一起,從她身後,輕輕地攏住了她。
“沈京墨……”
她是真的真的沒力氣去掙脫他了,腦袋向後靠在他肩,沉沉閉上眼,嗅到他身上好聞的香氣,無奈地說:“你知道嗎,你這叫趁人之危。”
沈京墨鬆開她一些,像是給小孩兒穿衣服那樣,把她一條胳膊從大衣袖子中塞了進去。
“乾什麼……”
她真是軟成了一灘水,墜在他臂彎,任她將她轉來轉去。幅度不大,她頭卻又開始暈,站不穩了,便用胳膊勾了下他肩。
他動作溫柔輕緩,仔細為她穿好了大衣外套,給她攏了攏領口。指尖又似有若無地勾起她尖俏誘人的下巴,斂眸微笑道:“不罵我犯賤了嗎?”
“你犯賤。”
她毫不客氣地說,字字頓頓都尖銳。
仰起臉去看他,他的臉忽然在她眼前變成了一團模糊,依稀隻能分辨出他的輪廓。
她心底想,這張臉,如果這一刻化成灰,她肯定都認得。
她一副醉容說這話,倒像是在撒嬌。他笑了笑,沒說什麼,一手攬著她腰,便帶著她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
路過前廳,他邊用法語囑咐附近的服務生剛才的那個包間可以去收拾了。
她那會兒在裡麵喝酒,他出去時特意囑咐了服務生不要再為她送酒。等他回來。
好在她也乖,喝完了剩下的小半瓶,也沒再管服務台要。
外麵雪依然很大。
不記得巴黎多久沒有下過這麼久的雪了,連綿了十天半個月不見停,一次比一次勢頭凶猛。
他擁著醉得意識稀薄的她,向停車坪走去。
停車坪不遠,繞開門前就是。
一路快到他車前時,有兩簇車前燈陡然亮起,破開麵前雪幕。
一輛白色的保時捷停在那裡,像是想阻住他的去路。
沈京墨目不轉睛,理沒理,徑直帶著陳旖旎朝自己車走過去。
前去途中,能感受到背後有兩道視線,好像一直追隨他和她遠去。
中途,陳旖旎有點兒走不穩了,高跟鞋踩著雪麵一滑,他也被她牽得腳底打了滑。
隔壁就是馬路,一輛車帶著刀子似的雪花呼嘯過去。
沈京墨勉強才站穩,將她穩穩擁在懷中,躲開了那輛車。
車是擦著他們過去的,她嚇得不輕,酒也嚇醒了大半,伏在他胸前,輕喘連連。
虛驚一場,她靠在他臂彎,腰軟得不像話,一點力氣都提不。她微微擺了擺身子,想站穩,又想撒開他,卻躲不開。
她借著酒意,一手還纏著他領帶,將他微微拉低了身。仰起臉,突然朝他笑起來:“喂,沈京墨。”
他垂眸。
她說起話來舌頭都有點兒直了,卻是睜大了眼,看著他,一字一頓地問:“我帶你去死,你敢不敢?”
“敢。”
他答得毫不猶豫,怕她再滑倒,索性攔腰抱起她,淡淡笑著,跟著補充了句:“為什麼不敢。”
她的心跟著他的動作,突然不安地向上狠提一下。
他抱著她,走完後半段路,沉緩的聲線也跟著落下,“陳旖旎,如果我沒在這裡遇見你,我可能還是死的。”
她一怔,抬頭,看到他緊繃的唇角。
很快,就被他抱上了副駕駛。
向後跌入座椅,她順勢向後縮進去,不知是否是被他剛才的話觸動,她側開頭,就不去看他了。
借著一絲幾不可尋的光,他看到她緊閉的眼瞼微微顫動著,像是在哭。好像又是因為醉酒了很難受。
她以前醉酒了就會這樣,情緒時高時低的。
他微微躬下身,靠近了她,為她係好安全帶。
他再一抬頭,便對上她飽含恨意的目光。
她眼底仿佛燃著火。
滿眼,滿臉,都是恨意。
他迎上她視線,不說話。手下給她扣好了安全帶。
半個身子還在車外,風雪拍打著他的脊背。
“怎麼了?”
麵對她這樣憎恨的表情,他卻笑意不減。
好像很欣慰她在麵對他時終於有了切實的恨意——恨比起是極致的漠然,或者是借著酒意的虛與委蛇,已經算是一種濃烈的情緒。
他寧願她恨他。越恨越好。
越恨他,他越覺得痛快。
越覺得她真的在他眼前。
她輕提氣,像是想質問他,卻又壓下了心頭洶湧的情緒。
他柔和地注視著她,忽然問她:“你怕嗎。”
“我怕什麼?”
“我可是開車出過車禍的人。”
她沒好氣地冷笑一聲,偏開頭不看他。
“不許怕。”
他溫柔地命令她。語氣低緩,卻似在懇求。
好像生怕她因為感到害怕,立刻飛速推開他跑下去,奔上不遠處那輛白色保時捷,再次離他而去。
“也不許走。”他繼續說,在她回過頭時,不疾不徐地笑起來:“回家見見星熠。”
“……”
她錯愕地睜了睜眼。
他眯了眯眼,眸底乍現冷冽,“居然敢騙我。”
“怎麼,”她眉眼一揚,頓了頓,不甘示弱,“你要找我算賬?”
“算賬?”
他垂下眼,細細地打量著她這一開一合,牙尖嘴利,幾乎從不對他坦蕩的嘴。
她的唇紅潤飽滿,色澤鮮豔,如誘人的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