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廳裡,秦穀全副武裝,鴨舌帽跟口罩都戴著,身前的咖啡早已冷卻,他卻看著眼前的手機陷入沉思,如果拿下口罩,旁人一定能看出他的姿態十分愁苦,隻手指時不時點著屏幕,似乎打字與人交流。
刷新,再刷新。
過了一會,忽然有人到了身邊,他察覺到了,有些驚慌將手機頁麵蓋下,抬頭卻見是兩個高中小女生,他滿身的戒備當下散去一些。
“您好,你是秦穀嗎?”倆女生壓低聲音悄悄問。
認出來了啊。
他有些尷尬,但還是壓低聲音和善道:“抱歉,我不是,你們認錯人了。”
倆女生很失望,但看他眉眼實在太帥了,就算不是...也許是,不好承認吧,明星都這樣。
她們似乎很理解,遲疑了下,還是放棄了拍照,因為這樣不太好。
倆小女孩就這麼失落著要離開。
莫名的,秦穀想起了五年前那個清秀卻靦腆的女孩。
她有一次曾說過她很想繼續讀書,可是太難了,爸爸做工出事故死了,卻因為各種原因拿不到賠償金,後來媽媽一個人做兩份工供他們讀書。
他們很努力很努力讀書,可是又能怎麼樣呢。
原來人太辛苦了是會生病的。
癌症。
哥哥輟學打工,打算掙兩份錢,一份治病,一份要給她讀書。
其實後來發現這世上能用一個工作支撐上麵兩個目標的工作鳳毛麟角。
他去了工地,她在學校。
他連她的學費都掙得特彆艱難。
後來在一個大雪天,她也離開了學校,誰也沒說,就那麼默默去了普通人都覺得不正經的酒吧,當了一個酒吧妹,花枝招展,晝伏夜出。
她才十八歲,高考都還來不及參加。
跟他也是日常見,他看到了她跟這個酒吧的格格不入,她也看到了他的頹靡跟沉默。
沒有任何契機,就這麼在溫吞的歲月相熟下,他們彼此變得特彆熟稔,但也知道在酒吧掩飾。
在酒吧這種地方,不能讓人窺見全貌,那很危險。
但那天他撞上了兩兄妹在酒吧外麵的巷子裡吵架,哥哥很生氣,氣得都哭了。
她也哭了,說:“哥哥,我看到媽媽吐血了,好多血。”
“我怕來不及了。”
本憤怒的哥哥一瞬間就沉默了,這種沉默是一片死海。
他隔著牆,聽到了兩兄妹在外麵微弱的呼吸聲,還有巷子裡往來的風聲,吹動了牆頭三角梅枝頭,花色搖搖欲墜。
他抽著廉價煙,吞雲吐霧,抽到一半,想到了自己的過去跟未來,以及跟家庭背離的矛盾跟冷漠,他一直是一個沒有父母緣的孩子。
他默默躲進了陰影裡,進來的張可瑩擦乾眼淚擠出笑容走進了酒吧,又變成了那個穿著小短裙逢人就笑的酒吧妹。
掐掉煙頭,他折出去了,在張霖離開的巷子那頭堵住了他。
他們聊了很久,這是他們第一次認識彼此。
再後來,他們在這個巷子裡找到了失蹤的張可瑩往日佩戴的發夾。
那是他最後一次接觸到張可瑩的...僅存的物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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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如煙不可追。
“等等。”秦穀卻叫住了她們,“雖然我不是他,但要拍照嗎?其實我也挺好看的。”
他始終記得自己卑微時被稀少的粉絲喜歡且支撐了很多年的日子。
張可瑩是他第一個也是最忠誠的粉絲,她說的。
如果她也能像這些小女生一樣就好了。
倆個小女生特彆開心,當即過來跟他拍照。
秦穀個子太高了,而她們矮,他大長腿直接下蹲...嘎嚓,照片拍好的一瞬間,兩個警察走進了咖啡廳。
秦穀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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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霖被急救後醒來,沒多久就被送進了審訊室,坐著輪椅,他遠比上一次狼狽虛弱。
薑曳出手狠辣,短時間內就廢掉了他的所有戰力,但因為是女生,又嬌弱,力氣不夠,所以也沒有讓他完全殘廢。
他比上一次還沉默,直到秦光海進來,直接將那相片推送過來。
他看到了,麻木的瞳孔微微顫動,抬起頭,看著他,“其實沒必要救我。”
秦光海:“我們是警察。”
這個回答很強有力,張霖卻有些茫然問:“我能問下救我這樣的傷,醫院怎麼收費?”
邊上負責記錄的女警一愣,不由看他,想到他的事,一時又不好回答。
秦光海也沉默了,他不喜歡說大道理,也這世上很多苦命人是命運專挑上的脆弱細繩。
“應該足夠救我媽媽了吧,她隻是早期,其實是可以救的.....”
“可是她放棄了,死的時候,拉著我的手,一直讓我照顧好妹妹。”
秦光海垂眸,“她應該也囑咐過,讓你照顧好自己。”
隻這一句話,他抬頭,有些木然問:“如果你是我,你會怎麼做?”
他學曆不高,其實輟學也不是多可惜的事,他不是那塊料,所以自然不會說什麼感動人心的大道理來控訴自己的人生跟社會的不公。
他已經在穀底,爬不上去,反而有種巴不得上頭落下石頭掩埋他的迫切感。
說完這句話就不理人了。
隨女警詢問他是否跟秦穀合作殺人......
“何成光死了嗎?”
他開口說話卻是問這個。
秦光海故意說:“沒有,救回來了,秦穀逃得快,沒來得及把他徹底毒死。”
他觀察到張霖臉頰上第一反應是閃過失望,而後才冷漠說何成光是他殺的。
女警敲敲桌子,“你一邊去殺薑曳,一邊又去殺何成光,還有你在停車場的布局,有人將車子開到那給你,這個人就是你的同夥,你會fen身不成?據實交代。”
張霖的經濟能力不行,哪有錢買一輛車子使用,可秦穀滿足這個要求,當前所有證據都指向了他。
張霖:“既然那個人是我的同夥,那你抓他好了。”
女警:“...”
監控裡麵的確能追溯到車子被人開到停車場的那天,可那個戴著鴨舌帽的人熟悉那裡的一切監控,故意將車子停在樹蔭遮蔽的內測,那一塊幾個車位都在監控盲角,而後從停車場另一邊出去了,壓根看不到樣貌。
顯然張霖也知道這點,這應該也在他們的計劃裡麵。
後來再問張霖為什麼殺薑曳,他也跟悶葫蘆似的,警員眾人對此無奈,秦光海卻好像不意外,隻是慢吞吞喝著茶,過了一會,痕檢科的人過來,把檢驗報告給他。
秦光海看了一眼,指給張霖看。
“何成光家中那邊的鞋印以及棉布上留下的皮屑都屬於秦穀。”
“我們可以零口供辦案,但據實交代對你對他都好,會有一定量刑作用,哪怕你覺得自己必死無疑,無所謂認下所有罪名,起碼考慮下他吧。”
“你覺得你們能撐多久?”
張霖一時臉色很難看,死死盯著秦光海,卻依舊不吭聲,隻是低頭用雙手捂住了口鼻,眼睛都紅了。
女警眼睛一亮,以為他情緒鬆動了,會交代事實,“你彆難過,好好說,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不是,我鼻子痛。”
一想到那個姓薑的,鼻子特彆痛。
秦光海:“......”
女警忍了下,還是差點笑出來。
不過很顯然張霖無論如何也不能咬出秦穀。
他文化低,不知道這是不是警方的陷阱——很早以前,他就不信彆人了。
秦光海拿著報告出去了,不少警員神色都比之前輕鬆,因為哪怕張霖不認,當下這個讓全城關注的連環大案也要告破了。
秦光海看到了眾人的輕鬆,給自己手裡的保溫杯接水的時候順帶提醒了眾人一句,“按流程來,每一步都不可以疏漏,可彆忘記了證據還不夠詳實——那秦穀也不是一般人。”
秦穀再次被抓的事也引起了很強的網絡輿論,他的粉絲量很大,在網上掀起了一場風波,上級給了壓力,讓他們務必辦成證據確鑿的鐵案。
眾人鼓足士氣,繼續埋頭工作,而秦穀拿著報告進辦公室,仔仔細細看完了所有的數據,而後去了秦穀那邊的審訊室...
結果秦穀聽到何成光這個名字後,隻是愣了下,“我知道這個人,以前張霖告那姓曹的,就是這個律師搞事,他出事了?死了嗎?你們難道懷疑是我殺的?”
秦光海觀察他的表情,“你去那邊做什麼?”
“去喝咖啡。”秦穀思索了下,給出了這個答案。
秦光海手指點了下秦穀的手機,“這裡麵數據已經恢複,有你刪掉的內容——裡麵有你們的對話,上麵他說自己要去完成計劃了,讓你小心些。”
“他讓你小心,可你偏偏不小心,留下了鞋印,而且還留下了你們用兩個社交軟件密聊謀殺的記錄,你們這麼粗心的嗎?”
秦穀皺眉了,看著手機好像在思索,又陷入了茫然跟不解的境地。
秦光海若有所思,手指微微敲擊著桌麵,邊上的女警知道這是自家隊長陷入懷疑狀態的小動作。
些許,秦光海忽然說了一句,“抓到你的時候,你的手機裡還有跟旁人的聯係方式,隱秘又鬼祟,跟做壞事似的,我們還以為你在□□。”
秦穀抬頭,見秦光海眯起眼,若有若無一句,“結果你是在找網絡水軍公司壓網上的消息,是為了不讓網民人肉薑曳嗎?”
“可你不知道張霖去殺薑曳了?”
秦穀表情瞬息萬變,驚慌又無措,脫口而出:“怎麼可能!”
女警一怔,仔細瞧他。
這是模特吧,不是演員?演技這麼好,怎麼不去演戲呢。
似乎遲疑了好一會,秦穀才閉上眼,說:“我不可能殺她,我過去,是想阻止張霖哥對何成光下手,我沒有殺何成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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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曳從警方那邊大概得到一些信息,說秦穀跟張霖兩人一個死不認罪,一個保持沉默,但案子差不多也定下了,隻是還在查,估計在完善證據鏈吧。
砰!
鐵門打開,灰塵滾滾中,門外站著廢品處理廠的負責人跟幾個警察,不遠處還有一些員工探頭探腦。
廠裡東西太多,員工一直來不及處理剛收來沒幾天的這些東西,警察找到它們的時候,都堆灰了。
“是這個。”警員找到了冰櫃,秦光海走過來,仔細比對了大小,跟當日在酒吧倉庫瞧見的地麵痕跡匹配,加上經理描述的大概型號,確定了是它,而後打開它。
這一打開,撲鼻而來可怕的腥臭味。
本身用了很久的冰櫃都會有味道,尤其是用於貯藏生鮮肉類這些,但這個冰櫃本身廢棄過幾個月甚至半年,即便有味道也不會這麼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