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陳宇直打破了僵局,
“李壯呢?”
他此言一出,柳康言下意識看向了第二間緊閉的房門,鬨出這麼大的動靜,所有人都出來了,隻有李壯不見人影,然而這個時候卻沒有誰敢去叫他出來。
在場的人,隻有他跟季龍有仇,說不定,慘案就是他造成的。
人多壯膽,萬濤在底下驚魂未定,片刻之後也手腳發軟的上來了,隻是離門口遠遠的,他聲音顫抖的道,
”要不我們報警吧?”
這個提議很快就被否決,因為周圍根本沒有信號,電話都打不出去,怎麼報警。
一群人緘默不言,隻是視線偶爾從李壯緊閉的房門飛快的掃過,這個時候最冷靜的反而是三玄,她伸手關上了季龍的房門,隔絕那一片血腥,對著大家道,
“現在下雨,電話打不出去,等雨停了,我們收拾行李去鎮上報警。”
她說完,又仔細看了看眾人的神色,最後定格在了柳康言身上,眼神鋒利如刀,
“你們覺得,凶手是誰?”
萬濤不敢大聲說話,聞言顫抖著伸手指了指李壯的房門,無聲的道,
“他偷了季龍的錢,季龍早上說李壯要是不還錢,就砍死他。”
事情似乎很明了,李壯拿不出錢,又怕季龍報複,乾脆先下手為強,把人滅口。
三玄聞言微微點頭,然後走到李壯的房門前,毫無預兆的忽然出招,咣一腳把門給踹開了。
眾人都沒想到他這麼彪悍,俱是一驚,萬濤想起李壯可能殺了人,腿肚子都在轉筋,陳宇直一點也不慫,他們三個未必還打不過一個嗎。
三玄那一腳力道十足,踹得門都掉了半邊,眾人原以為李壯會畏罪自逃,或者拿刀防衛,但沒想到他會在床上躺著睡大覺,鼾聲如雷。
陳宇直乍一看以為李壯穿了件紅色體恤,仔細一看顏色不對,這才發現是一件被血染紅的白色體恤,他手裡還握著把缺了刃的菜單,或許是血液變乾之後粘稠的緊,那刀一直穩穩的黏在他手上。
用那麼殘忍的手法殺了一個人,現在居然還能安安穩穩的睡覺,萬濤隻覺得這一切真是太可怕了,他張皇失措的後退下樓,連摔了幾個跟頭,嘴裡喃喃自語,
“魔鬼……都是魔鬼……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回你媽啊!”
三玄忽然變身潑婦,跟上前一腳把他踹到了沙發裡,
“都在這待著,誰也不許走,可彆怪我沒提醒你們,山裡的孤魂野鬼多的是。”
說完這話,她意味不明的往樓上看了一眼,然後轉身離開,再回來時手裡就多了一捆尼龍繩,也不知是從哪裡扒拉來的。
陳宇直瞬間明白她的意思,跟著上前搭手,把還在睡夢中的李壯拖起來捆在了椅子上,倒是柳康言,像是被嚇壞了一般,從頭到尾一直木然的站在外麵看他們動作。
李壯之前還睡得死死,被捆著後沒多久,忽然就迷迷糊糊睜開了眼,不過人醒是醒了,卻像是鬼上身一般瘋了,嘴歪眼斜的扯著嗓子喊,
“我要喝了你的血!我要吃了你的肉!一個都躲不過!一個都躲不過!他回來複仇了!他回來複仇了!你們都得死!啊啊啊啊啊啊!”
他一邊喊,一邊拚命掙紮,連帶著椅子也咣當倒地,陳宇直隻當他在瘋言瘋語,並不理會,倒是三玄,上前捏著他的下巴問道,
“你說什麼?誰回來複仇了?”
李壯嘿嘿的笑著,臉扭曲成了一團,他嘴裡忽然混著血沫吐出幾塊不知名碎肉,含糊著道,
“你們一個都躲不過,一個都躲不過……”
窗外一道電光閃過,陡然將他的臉分割成了兩半,愈發顯得猙獰如惡鬼,陳宇直見狀下意識後退了一步,險些摔下樓時卻被一隻手扶住了後背,
“小心……”
柳康言說完便低著頭,繼續靜默不語,陳宇直還以為他害怕,雖然自己也怕的不行,但還是鼓起勇氣握了握他冰冷的手,
“沒事的。”
三玄此時從房裡出來,麵色沉凝,向眾人甩出一個晴天霹靂,
“他被鬼上身了。”
還沒完,
“季龍慘死,怨氣衝天,頭七之後就會變成厲鬼,但今天剛好是極陰元日,又恰逢大雷雨,天黑之後他的怨氣就會聚集,等到了十二點陰氣最重的時候……”
三玄說著頓了頓,這才繼續道,
“他會變成厲鬼來找人索命。”
萬濤已經被嚇的神智不清了,陳宇直和柳康言對視了一眼,眉頭下意識皺了起來,
“可我們沒有殺他,他要索命找的也應該是李壯吧?”
這要換個人才不會相信什麼厲鬼複仇的話,但陳宇直有陰陽眼,方才他清楚的看見季龍的屍首上方有一團濃烈的煞氣湧動,想必三玄的話假不到哪裡去。
“厲鬼之所以稱之為厲鬼,是因為乃天地怨氣所生的產物,見人就殺是本性,鬼如果有理智的話那還叫鬼嗎,如果是平常的怨魂我還有辦法解決,但今天這個日子太特殊了,我實在沒辦法。”
現在是下午七點,天已經逐漸擦黑了,陳宇直手不由得一緊,問三玄,
“要不我們現在趕緊走吧,應該還來得及。”
豈料三玄搖頭,
“沒用的,我剛才沒有告訴你,這裡瘴氣很重,而且地理位置特殊,進好進,出卻不好出,除非陽氣正盛,其他時間都走不出去的,我現在隻能想辦法把季龍的怨氣壓住。”
她說完,看著陳宇直道,
“你能不能跟我進來搭把手,把季龍的屍體縫好?”
陳宇直聞言登時麵色一白,差點把自己舌頭咬到,他想開口拒絕,但這裡活著的人除了萬濤就是柳康言,剩一個李壯腦子已經不清楚了,再看看萬濤那失心瘋的模樣,他總不能讓柳康言去吧。
陳宇直手不受控製的抖了起來,下意識往柳康言身後躲了躲,
“我……我不會縫東西……”
果然來這個同學聚會就是個錯誤,他被親爹給坑死了。
“哎呀,天都快黑了,彆磨蹭,柳康言你在外麵看著李壯。”
三玄直接抓住陳宇直的肩膀把她強行拉進了慘案現場,燈一開,門一關,這些動作一氣嗬成。
一開燈,那些血肉模糊的屍體就更辣眼睛了,陳宇直差點被血腥氣熏暈過去,隔壁還時不時傳來李壯那滲人的嘶吼聲,簡直比鬼屋還刺激百倍。
陳宇直剛想說自己不行,三玄忽然一臉沉凝的拉過他的手,寫了幾個字,
【彆】
【說】
【話】
陳宇直讀懂意思後一怔,卻見三玄又在他掌心寫了幾個字,速度很快,
【柳】
【康】
【言】
【其】
【實】
【已】
她一次隻能寫一個字,陳宇直還得花時間去認,就在三玄一個【經】字快要寫完的時候,外麵忽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緊接著就是柳康言拚命敲門的聲音,
“不好了!李壯出事了!”
二人聞言齊齊一驚,趕緊跑出了門外,卻見走廊的欄杆扶手缺了一大塊,順著往樓下看,李壯正死不瞑目的倒在一樓,身下是大灘血跡。
萬濤這倒黴孩子,剛好坐在樓下,猝不及防來這麼一出,人都快嚇死了。
柳康言麵色蒼白,慌張道歉,
“對……對不起……他剛才忽然瘋了一樣往外滾,連人帶椅子就撞斷欄杆摔下去了,我一下沒攔住……”
三玄臉色不是很好看,陳宇直怕她生氣,趕緊出來打圓場,
”李壯已經被鬼上身了,攔不住也正常,不怪你。”
最後一句話是對著柳康言說的。
就在三玄想拉著陳宇直回房繼續處理季龍屍體的時候,萬濤忽然中邪似的大聲喊道,
“這鬼地方我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們都會死的!”
說完慌裡慌張的拉著行李箱衝出了門外,眾人還沒來得及去追,眼見他身影消失在視線內後,外間忽然傳來一聲轟隆巨響,雷鳴的電光將整棟房間照得亮如白晝,同時度假屋內的電路也被忽然切斷,頓時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好!萬濤出事了!”
三玄趕緊往外跑去,陳宇直掏出手機的電筒照亮樓梯,也磕磕絆絆的跟了上去,打開房門,隻見外間風雨飄搖,而地麵有一個漆黑的巨坑,一塊人形焦炭正靜靜地躺在裡麵。
不遠處是萬濤的行李箱,裡麵的東西散落了一地,其中有一摞鈔票,陳宇直打著電筒上前數了數,不多不少,正好三千。
原來錢是萬濤偷的。
李壯一向偷雞摸狗栽贓彆人,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人冤枉的一天,季龍生性殘/暴/,害人無數,最後卻死在了欺軟怕硬的李壯手裡,而看似最為良善的萬濤,卻是所有慘劇的開端。
陳宇直扯了扯嘴角,隻覺得無端諷刺。
手機進了水,沒多久燈光就滅了,他回頭,卻沒看見柳康言的身影,心中登時一驚,趕緊跑了進去,誰知剛到客廳就被追上來的三玄拉住了手腕。
陳宇直擔心柳康言出危險,心中急的不行,語氣急躁的道,
“快鬆手!柳康言還在裡麵呢!”
“你他媽是傻/逼嗎!!”
三玄厲聲吼了回去,
“柳康言早在高三那年就已經死了!!他死了!!被關進儲物間活活燒死的!!”
陳宇直猜的沒錯,他以前不僅不是個好人,還是個十足的大惡人,李壯和季龍做的已經夠過分,殊不知當年他自己更是過分。
柳康言的人生就是一出徹頭徹尾的悲劇,他媽媽是陪酒女,當初沒做好避孕工作懷上了他,對他總是非打即罵,後來年老色衰嫁了一個賭鬼,他的日子就更是難過。
十二歲那年,賭鬼欠一屁股債跳樓死了,高利貸搬空了他家所有的東西。
十三歲那年,他媽媽醉酒過馬路,被車撞了,留下一筆微薄的賠款。
之後他僅活了五年。
五年間,是所有人不斷的欺淩,高三那年拍畢業照,陳宇直帶著季龍他們把柳康言鎖進了學校廢棄的儲物室,誰曾想他們走後,裡麵著了火,當初所有同學老師都在操場忙著拍照,等發現的時候,柳康言已經被活活燒死了。
門板上留下了十道深深的指痕,彰顯著那人生前是怎樣痛苦的掙紮過。
那邊的走廊並沒有攝像頭,再加上柳康言無父無母,請來警察立案之後也沒查出什麼頭緒,就這麼被草草揭過了,這件事沒有多少人知道,三玄還是當初回母校探望的時候才得知的。
後來學校拆了儲物室,種上花草,後來年少的凶手畢業,各分東西。
沒人知道柳康言那苦苦掙紮的短短半生,也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
三玄跟隨爺爺走南闖北,後來在三坪村安家落戶,今天避雨並非意外,她早就看見了這棟屋子的鬼氣衝天,多日來一直想查探緣由,隻是屋子設了障眼法,她怎麼都找不到入口,稀裡糊塗下被陳宇直放了進來。
當三玄看見屋子裡的五個人……不,確切的說是四人一鬼時,她就什麼都明白了。
柳康言死時怨氣衝天,因此成了鬼也是最狠最惡的那種,三玄的道行並不足以壓製,她原本想悄悄告訴陳宇直真相,然後在不驚動柳康言的情況下帶他們逃走,但現在,就剩了一個活口。
三玄的話猶如當頭一棒,將陳宇直記憶的封口敲碎,無數往事在他腦海中紛紛閃現,痛得他目呲欲裂。
“啊!——”
他痛苦的捂著頭,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隻能在地上痛苦的蜷縮成一團,用頭邦邦撞地。
周圍不知何時起了火,滾滾熱浪,火光衝天,房屋內刹那間明亮萬分,灼得人雙眼生疼。
三玄一驚,
“不好!著火了!我們快走!!”
“你們想走哪兒去?”
二樓的走廊有一人席地而坐,正是柳康言,他雙手抱膝,下巴擱在膝蓋上,雙眼在火光的映襯中愈發明亮,看起來仍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樣子。
三玄皮膚被火烤得乾痛無比,她對著柳康言大聲喊道,
“彆再殺人了!已經死了太多太多人!罪孽加身你投不了胎的!一輩子都隻能是孤魂野鬼!”
走廊的欄杆有一塊地方是缺的,柳康言似乎是為了方便看清他們,挪近了些許,雙腿從上麵垂下,一晃一晃的,瘦弱的身形幾欲被火勢淹沒,
“投胎?不,我不想投胎了。”
柳康言的目光看下去,像是在望著她,又像是在望著陳宇直,聲音不再怯懦,甚至還帶著些許笑意,
“活著一點都不好,很痛苦。”
外麵被設了屏障,三玄根本衝不出去,陳宇直趴在地上,艱難的往上看了看。
他看見的不是鬼,也不是柳康言,是一個痛苦的靈魂。
倘若,從前有人願意對他伸出援手,釋放出丁點善意,哪怕隻是言語上的,也不至於會變成今日這般。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他踉踉蹌蹌站起身,不顧三玄的阻攔,一步步艱難的往上走,而柳康言的視線也一直跟著他,似乎是想看看他要做什麼。
陳宇直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人劈成了兩半,□□和靈魂也被人強行分離了開來,後半段路他幾乎是攀爬著上去的。
“柳康言……”
陳宇直費勁伸手,然後拉住了柳康言的袖子,周遭的煙火塵埃嗆得他呼吸困難,眼睛都睜不開,
“以前的事……對……對不起……”
“我賠命給你……你放了三玄吧……”
柳康言望著他,歪了歪頭,一派天真單純,
“陳宇直,我還是比較喜歡你現在的樣子,要是你以前也有這麼好……”
要是他以前也有這麼好,那麼怎樣呢?
柳康言沒有說下去,隻是略有些可惜的道,
“你這麼好,讓我都不舍得殺你了,我中午差點心軟準備放你走的,但你沒有走,怪誰呢?”
陳宇直趴在地上,艱難的搖頭,他攥著柳康言袖子的手往上,拉住了他冰冷,缺少尾指的右手,重複道,
“我不走……我償命給你……”
柳康言眼中的情緒忽然潮水般褪去,望著他半天不說話,過了許久,才笑出聲,
“你真要償命給我?”
三玄不知何時悄悄爬了上來,她摘下脖子上的八卦項鏈,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砸向了柳康言,然後拉著陳宇直就地從樓梯滾了下去。
“快跑!”
三玄話音剛落,二樓便轟的炸出一團火光,氣浪直把他們掀出了十米多遠。
身體重重砸在雨地裡,雨水劈頭蓋臉的澆下來,那房子的火勢卻並不減少,陳宇直隻覺得天旋地轉,好不容易思緒回歸兩分清明,轉頭卻見三玄已經躺在地上暈了過去,他當機立斷,把人往背上一背,徑直往外跑去。
空氣中原是有一層透明的屏障,觸碰到陳宇直之後,卻莫名消散了。
陳宇直不知跑了多久,回頭一看,卻見房子火光衝天,已呈傾頹之勢,腳步不由得頓住了。
他想起裡麵還有一個人,他想起自己說過要給那人償命。
把三玄找了個安全的地方放下來,陳宇直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忽然又掉頭衝了進去。
三玄道行低微,那條項鏈也傷不得柳康言什麼,但他們卻真的逃了出去,陳宇直進來的時候,就看見柳康言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整個人幾乎要淹沒在火裡。
他周身的火很是不同尋常,呈現幽幽的藍白兩色,陳宇直有陰陽眼,清楚的看見柳康言的靈魂正一點點的變得透明。
他撲上去想把柳康言拉出來,力道卻是宛如泥牛入海,根本動不得分毫。
柳康言眼珠子轉動了兩下,
“剛才是我第二次心軟,你再不走,可沒有第三次機會了。”
陳宇直被火焰燒得靈魂都在痛,他緊緊拉著柳康言的手,痛得話都說不清,
“瘋了嗎?再不走你的靈魂就燒沒了……”
“我說過,活著很痛苦,當人一樣,當鬼也一樣。”
成了鬼,不過以另一種方式活著,現在仇也報完了,他沒什麼牽掛。
陳宇直仍在試圖把他拉出來,聲線都在顫,
“活著很好,真的很好,死是最不值得的,我以前害過你,李壯季龍萬濤他們都死了,就剩我一個,你不覺得可惜嗎?”
“下輩子吧……”
柳康言忽然笑了,是那種很開心的笑,不做半點虛假,
“陳宇直,如果有下輩子……”
“你一定要讓我覺得,活著也很好……”
“柳康言的這輩子,太苦了。”
他淡淡的尾音消散在空氣中,連帶著早已不堪一擊的靈魂,忽然像是一陣青煙,須臾便化作了塵埃。
陳宇直驚慌的伸手去抓,卻是落了個空。
房子很快就要塌了,他卻沒辦法讓自己挪動半分步子,身上背負著一條人命,縱然逃出生天,往後餘生,怕也是像柳康言那樣說的,活著不如死了。
“轟隆!——”
房子終於支撐不住,瞬間坍塌,星火廢墟掩埋了一切過往。
陳宇直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那時的天還算清明,一片澄澈的藍,一片澄澈的白,家門前的樟樹繁茂蓬勃,帶著獨有的苦澀氣息,湍急的水流抹去了歲月,任誰也不曉得過去的記憶。
他睜開眼,依舊是熟悉的天花板,然而陳母卻像是年輕了許多歲似的,眼角眉梢都是精明乾練,她催促著陳宇直趕快上學,然後同陳父坐車趕往了機場,準備飛去國外談生意。
陳宇直神情恍惚的被司機送到了學校門口,踩著林蔭道上的落葉,伴著學校的上課鈴聲,走進教室,然後尋著記憶中的位置坐了下來。
周遭吵鬨一片,作業本滿天亂飛,有女生在聊明星八卦,有男生在操/蛋/罵/娘,教室的角落有兩個刺頭正在欺負一名瘦弱的男生,推搡間嘴巴不乾不淨的,
“柳康言,老子昨天叫你幫忙把作業寫了,你當我在放屁啊?!”
“不給他點教訓他不聽話。”
柳康言,這三個字像是一塊石頭,嘩啦一聲敲碎了虛幻的夢境,陳宇直的思緒陡然歸攏,偏頭看向角落。
染著黃毛的李壯,凶神惡煞的季龍,還有……
穿著校服,麵容稚嫩的柳康言。
這年頭壞學生都不想寫作業,但偏偏沒有勇氣承擔不寫作業的後果,那個軟弱可欺的班長無疑是個好人選,柳康言如果幫他們寫了作業就能免過這頓打,但他沒有,隻是沉默的任由他人推搡,像一個木頭人。
這種不痛不癢的態度讓人十分惱火,季龍是個急性子,掄起拳頭就要揍他,誰知後腦勺忽然被什麼東西砸了一下,他下意識回頭,剛好看見一隻水性筆在地麵上軲轆滾了一圈,再抬頭一看,陳宇直側坐著椅子,背靠牆,正麵無表情的盯著他們,手裡還轉著第二支筆。
“瘋了?無緣無故打我乾嘛?!”
季龍到底不敢把他怎麼樣,隻敢嘴上罵罵咧咧的。
陳宇直用筆指了指他,又指了指李壯,聲音淡淡的沒什麼情緒,
“上課了,都回位。”
九班都是刺頭,並不好管,班主任出於考慮,讓陳宇直這個混混頭當了紀律委員,起碼關鍵時刻能頂點用,季龍聞言,威脅似的點了點柳康言的腦袋,和李壯回了座位。
班上的後排往往隻坐三種人,個高的,成績差的,沒存在感的,陳宇直占了前兩種,柳康言是後一種,而且他倆還是同桌。
柳康言低著頭坐回位置,打開那個已經被洗的泛白的書包黑色書包,把書本和筆盒一一拿出來,陳宇直盯著黑板,把手中的筆蓋子扒下再安上,拔下再安上,聲音清脆。
現在離上課還有十分鐘,很多人都在這一刻抓緊時間過早,各種飯食的香味彌漫在教室裡,陳宇直都覺得有點餓,他看了看身旁趴著睡覺的柳康言,忽然輕手輕腳的拉開椅子出去了。
兩分鐘後,陳宇直氣喘籲籲的回來了,他竭力喘勻呼吸才坐回位置,然後偷偷把一個蛋糕盒子塞進了身旁的抽屜,若無其事的低頭玩手機。
早餐便宜點兩塊錢就能吃飽,不過柳康言已經餓慣了,不吃也能忍住,陳宇直動靜雖然小,但他還是感覺到了,原以為裡麵塞的會是蟲子一類的東西,低頭一看,卻是一個蛋糕盒。
視線穿過透明的包裝盒,能看到裡麵是一塊漿果蛋糕,一層奶油一層夾心,上麵鋪滿了藍莓和草莓,底下的標簽還沒有撕。
18。
柳康言看了看陳宇直,卻發現對方一直低頭玩手機,沉默片刻,乾脆把蛋糕拿出來,悄悄放到了二人的座位縫隙間。
陳宇直餘光一直注意著他,見狀放下手機,長臂一撈,直接把蛋糕放到了他桌麵上,以一種很無謂的語氣道,
“我不想吃了,你吃。”
陳宇直有錢,敗家,任性,這種事,確實是他能做出來的。
柳康言指尖摸了摸蛋糕的封口,膠條還在,形狀也是完整的,應該沒加料,他沒有出現陳宇直想象中不敢吃的狀況,趕在最後三分鐘吃完了那塊蛋糕,老師進來的時候,他腮幫子還鼓著,活像隻倉鼠。
見他咽的艱難,陳宇直忽然有些後悔為什麼沒買水了,老師上課從來不管後排的差生,隻要不鬨事,隨他們去,隻是該交的作業還是得交。
“柳康言,中午記得把練習冊收起來送到我辦公室。”
數學老師姓阮,帶著一副眼鏡,年紀很大,周身氣質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滅絕師太,班上的刺頭也被他收拾的服服帖帖,誰都不敢造次。
下課後,李壯和季龍走到了柳康言的位置旁,揪著他的衣領想把人提起來,結果手剛伸出去,就被陳宇直用筆砸開了。
季龍這下真的火了,
“艸!你他媽到底想乾嘛??!”
陳宇直站起身,個子壓了季龍一個頭,氣勢逼人,吊兒郎當的道,
“你想乾嘛啊?”
“老子作業沒寫找他補不行嗎?惹你了?!”
閻王打架小鬼遭殃,一時間他們周圍的人都散了個乾淨,躲在遠處看熱鬨,陳宇直手往桌上一掃,直接把季龍拿過來的作業本嘩啦丟遠,
“他要幫我寫,怎麼著啊,你要跟我搶人是吧?出去乾兩架?”
他前天才把先鋒的江凱打的住了院,結果屁事沒有,季龍吃擰了才跟他對著乾,聞言隻得悻悻的回了座位。
陳宇直見狀冷哼一聲,趴下來睡覺了,倒是柳康言,不著痕跡的看了他一眼。
中午第四節課打了下課鈴,柳康言開始收作業,陳宇直從書包裡摸了一圈沒找到本子,忽然想起來自己壓根就沒寫,乾脆就出去吃飯了,大不了被記名批評,然後罰抄。
學校周圍吃的挺多,陳宇直不愛跟彆人擠一堆,跑去西餐廳點了兩份泰黃蝦仁菠蘿飯和兩杯檸檬汽水打包,來回一趟十幾分鐘,回教室的時候還沒有什麼人,柳康言剛剛從老師辦公室出來,正一個人坐在位置上吃饅頭。
陳宇直走進去,把打包的飯菜放在他麵前,道,
“我吃不完,你跟我一起吃。”
如果早上的蛋糕還能說是巧合,那麼現在的行為已經有點詭異了,柳康言一時摸不清楚他想乾嘛,垂眼搖頭拒絕了,
“我吃飽了。”
明明饅頭才啃兩口。
陳宇直坐下來,循著記憶中的惡劣語氣道,
“你不吃我就打你。”
柳康言還是不吭聲,也許他壓根就不怕打,怕打他早就幫季龍寫作業了。
陳宇直慣會捏人軟肋,又道,
“你不吃,我就扔了你的書包,看你怎麼上學。”
柳康言聞言頓了頓,半晌終於有了動作,他打開麵前精致的打包盒,也許是因為常年沉默慣了,聲音有些啞,
“先說好,我沒錢給你。”
“吃你的,誰要你的錢。”
陳宇直說完怕自己在這裡他不敢吃飯,端著自己的那份出去操場吃了。
蝦仁炒飯比饅頭要好吃的多,柳康言長這麼大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這麼貴的東西,起初他吃的很快,後麵又慢了下來,一點點把滋味品儘,一粒米都沒剩。
桌上還有一杯檸檬汽水,柳康言很早之前喝過一次,不過已經忘了味道,再次喝到,他也不知道跟以前的有什麼區彆,總歸是很好喝的。
下午第一堂是數學課,阮老師已經改完了作業,那些錯全篇的姑且不算,重點是那些沒寫沒交的,一個個都得請家長,
“季龍!”
“李壯!”
“黃猛!”
隨著老師嚴厲的聲音,一個個人都站了起來,九班是差班,這麼一念名字嘩啦啦一半人都栽了,然而陳宇直驚奇的發現居然沒有自己。
難道他做夢的時候交了?但他明明連本子都沒有啊。
很快課代表把本子發了下來,發到陳宇直手上的是個新的軟麵抄,上麵工工整整寫著他的名字,翻開一看,題目也是全寫了,而且顧及他差生的身份,很有技巧的錯了兩道。
練習冊是老師讓學生自己買的軟麵抄,圖案都不一樣,柳康言買的是那種最便宜的批發本子,上麵圖案清一色都是大臉貓,陳宇直看看字跡,看看封麵,很快明白了什麼。
“那個……”
他有些緊張,不自在的道,
“謝謝啊。”
柳康言沒說話,隻是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然後對照著黑板上的題目抄寫新題,烏黑順滑的頭發在燈光的照耀下多了一層融融的暖意。
柳康言從來沒幫彆人寫過作業,尤其是欺負過他的人,這算是他最後一點倔強。
陳宇直是個例外,不過也許隻是柳康言想謝謝他今天的飯。
放學的時候,季龍和李壯被老師叫去了辦公室,今天剛好輪到陳宇直這組做清潔,清潔委員分配任務,把擦吊扇的工作交給了他。
兩人一組,一個踩凳子擦吊扇,一個扶椅子遞抹布,陳宇直的搭檔是張三玄,她性子很急,留著短發風風火火的,連聲催促他快點,陳宇直也不拖拉,三兩下擦完扇葉子跳了下來。
清潔委員檢查完畢後,確定過關就讓他們回家了,還有一大堆人沒做完清潔,陳宇直拎著書包正準備走,卻見柳康言也在擦吊扇,他一個人踩在凳子上麵晃晃悠悠的,底下也沒個人扶著,不知道搭檔跑哪兒去了。
“誰跟你一起做的清潔?”
陳宇直伸手扶住了他的椅子,柳康言低頭一看,就見他背著書包大咧咧的站在底下,一張帥氣的臉仰著看向自己。
“不知道。”
柳康言好欺負,誰跟他一起做清潔都可以提前跑,反正他也不會告狀,抹布擦過積灰的扇葉,很快變成一團臟汙,陳宇直往上伸手,示意他把抹布遞過來,
“拿過來,我幫你洗。”
柳康言看了看他的手,白淨細膩,骨節分明,頓了頓,還是將那團臟得看不出顏色的抹布遞了過去。
陳宇直洗完抹布回來,沒有還給柳康言,而是讓他下來扶著椅子,自己站上去擦。
大抵人的性格與動作也有很大的關係,陳宇直風風火火三兩下就擦完了,柳康言雙手死死扶著椅子,隻覺得一分鐘沒過那人就跳了下來。
陳宇直吆喝了一嗓子,
“沈潔,檢查清潔!”
清潔委員哪裡敢不讓他過,囫圇看了一眼就示意他可以回家。
陳宇直背著書包走出教室,回頭看了眼正在收拾桌麵的柳康言,
“我先走了啊。”
對方沒吭聲,甚至都沒看他一眼,不過點了點頭算是應答。
陳宇直走到一半,又返回教學樓上了個廁所,因為放學時間並不固定,所以沒有讓司機來接,他走出校門的時候剛好看見柳康言背著書包往家走,而李壯和季龍兩個人則鬼鬼祟祟的跟在後麵。
腳下步子生生一頓,陳宇直調轉方向,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麵,打算看看他們要乾嘛。
學校往右,是一片風景秀麗的富人區,往左則是多年前老舊的居民房,其間還夾雜著不少拆了一半的爛尾樓,方向不同,所見的景象也不同。
越往裡走,裡麵的巷子就越深,七彎八繞的地方人也越來越少,季龍見周圍沒什麼人,跟李壯使了個顏色,二人快步上前直接把前麵毫無所覺的柳康言推進了一旁的垃圾巷。
事情發生的突然,柳康言嚇了一跳,他從地上爬起來定睛一看,卻見是熟人,麵上一時也說不清是個什麼表情。
季龍一腳把旁邊的垃圾箱踹翻了,
“艸!少他媽用那副死人臉看著我!你是不是想死啊?!”
他上前揪著柳康言的頭發,言語間滿是憤恨,
“老子以前讓你幫忙寫作業,你回回都當我在放屁,不寫就不寫吧,怎麼陳宇直你就肯幫了?看他有錢想舔啊?!我呸!”
柳康言頭皮被扯得劇痛,他想還手,卻被李壯拉住了胳膊,季龍趁機往他肚子上踢了一腳,罵罵咧咧的踩住的腿,
“陳宇直有錢了不起啊?老子沒錢,一樣可以讓你生不如死!真拿自己當個玩意兒了,你媽不就是個ji女嗎?”
柳康言沒說話,手在身後的泥地緩慢摸索著,最後摸到一個酒瓶碎片,他悄悄攥入掌心,手不著痕跡的挪到前麵,指縫間的寒芒正對著季龍的左眼。
夠了,真的受夠了,柳康言不想去思考自己這樣做的後果是什麼,也許他會偷襲失敗被打個半死,也許他會賠一大筆錢,也許他連學也上不了……
但這都不重要了。
掙紮間,柳康言的襯衫已經掉了兩顆扣子,露出頸間一片白淨細膩的鎖骨,他一雙墨色的瞳孔死死盯著季龍,眼尾因為疼痛泛出幾許嫣紅,破布娃娃般,刺激著人的破壞欲。
李壯對男的沒興趣,季龍不一樣,他早在初中就混了社會,什麼沒玩過,見狀眼神逐漸幽暗起來,喃喃道,
“以前沒仔細看,沒想到你長的還不錯。”
柳康言指間陡然多了一絲猩紅,他神情麻木,任由季龍把自己從地上扯起來按到了牆上,耳邊儘是些不入流的話,
“季龍,你惡不惡心,男的也上。”
“你懂個屁啊,男的也有男的好處。”
趁他們說話間,柳康言露出了手中一塊尖尖的碎玻璃,他轉身,正欲朝著季龍的臉上狠狠刺去,對方卻先一步被人撂翻在地。
“我他媽看你是活膩味了!”
陳宇直手裡拿著一根木棍,照著季龍頭上就是一下,他把人從地上揪起來,對著肚子又是一記膝擊,李壯想上前幫忙,結果被陳宇直一個眼神給瞪回去了,
“老子明天再收拾你,現在趕緊給我滾!”
季龍混過社會沒錯,陳宇直也不是什麼好惹的角色,從小仗著家裡有錢,周圍一堆狐朋狗友社會兄弟,如今季龍被他按著打,也不敢真還手。
陳宇直最後把他打的爬都爬不起來,
“你他媽以後再讓我看見你欺負人,我直接找人卸了你的胳膊腿,丟局子裡蹲上個十年八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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