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雖是溫訣救回來的,但溫訣並不將他當個下人看待,任對方在宅中做些雜事也隻是為叫他住的安心,平日裡,溫訣稱老人一聲江伯,而殷無咎則喚他江爺爺,相處的久了,師徒二人便將他當成了家中的一份子。
江伯以前是學塾裡先生,教書育人大半輩子,也可說是滿腹經綸,偶爾替溫訣輔導殷無咎的課業,倒也省去他不少功夫。
隻是這一老一小待在一處,江伯看著殷無咎天真可愛,總會不禁念及自己如今不知淪落何處的愛孫,而殷無咎對著老人,又會想起自己死去的爺爺,你一言我一語,聊著聊著便是一陣悲從中來、氣氛凝重。
溫訣是知道江錦安行蹤的,因為那孩子現在就在溫府上,他也想過要讓這祖孫倆重逢,隻是一方麵沒有尋到合適的時機,另一方麵,若是老人見到了江錦安,必然就會得知江停已不在人世的消息,屆時隻怕又是另一番打擊。
溫訣一般早起教習殷無咎的武課,若要上朝,他則在入宮前給小孩安排好今日所學的內容,等他出宮,殷無咎必定已經去了學堂,溫訣便不再回彆院,而是直接去軍營辦公,在軍中與將士們一同用過午膳,下午再處理些“私事”。
他雖不醉心權利,可如今身處政權漩渦當中,若手中無牌,即便他有係統吊命不至於被玩死,也隻有處處受限、動輒捉襟見肘的份兒,所以溫訣從來到這裡之後,就一直在暗地裡培養自己的勢力,另外他還用皇帝賞賜的金銀珠寶投資了一些產業,賺錢的同時,也在其中安插一些人手探聽消息。
如此一天下來,溫訣再掐著殷無咎下學的點回到彆院,見了麵先關心一番小孩今日在學堂中所學的內容,然後再抽查自己近日所教的東西。
溫訣並不像學塾裡的先生們那樣,每日抽查前日內容,他在檢查時,是連書也不翻的,從過往教過的東西裡,想到什麼隨口拈出一句,甚至有時問得沒頭沒尾,殷無咎剛接觸這些東西不過數月,尚且處於一知半解的地步,常常是被他這麼一問,瞬間就懵了逼,但好在他記性還算不錯,稍微一點撥,看過的大多也能想
起來。
就比如今日,溫訣開口便是一句:“何謂五材?”
殷無咎一聽,覺得有些熟悉,但是一時又想不起,頓時便是一口氣哽在喉嚨裡上不去又下不來,
溫訣也不催他,等了一會兒,見他杵在那裡抓耳撓腮的,汗都憋出來了,緩緩提示道:“《六韜》,卷三,龍……”
殷無咎未等他說完,已經想起來了,立馬接口道:“所謂五材者,勇、智、仁、信、忠也。勇則不可犯,智則不可亂,仁則愛人,信則不欺,忠則無二心。”
他一板一眼的地背出龍韜·論將中的這段話,在溫訣點頭之後,小手拍著胸脯重重呼了口氣。
溫訣隻當沒有瞧見他的小動作,又繼續問:“何為十過?”
小孩這回不卡了,幾乎是條件反射的心中就有了答案:“所謂十過者,有勇而輕死者,有急而心速者,有貪而好利者,有仁而不忍人者,有智而心怯者,有信而喜信人者,有廉潔而不愛人者,有智而心緩者,有剛毅而自用者,有懦而喜任人者。”
“何為選將八征?”
殷無咎答:“一曰問之以言以觀其辭,二曰窮之以辭,以觀其變,三曰與之間謀以觀其誠,四曰明白顯問以觀其德,五曰使之以財以觀其廉,六曰試之以色以觀其貞,七曰告之以難以觀其勇,八曰醉之以酒以觀其態。八征皆備,則賢,不肖彆矣。”
溫訣麵上不顯,心中卻不由讚許,頓了頓,又問:“兵道為何?”
殷無咎想了想,再一次答了上來。
江伯過來喚他們用晚飯,聽到這師徒倆的一陣對答如流,心中堪稱震驚。
他雖沒精研過兵法,但年輕時候也曾因好奇而略略看過一些,隻記得這《六韜》所載內容博大精深,思想精邃富贍,邏輯十分縝密,但如今要讓他說出個中一二,他也說不出來了,公子身份神秘,一看便是不凡之人,能對這些東西信手拈來不算奇怪,隻是無咎這孩子,他聽說識字念書也才不過數月而已,如今竟然也能答的得心應手。
江伯想了想起自己這數十年間教過的學生,除了他那不知去向的兒子,竟無一個有這般的聰慧,而就是他的停兒,在這個年紀學的也不過是些四書五經,又哪
裡懂得什麼策論兵法、治國之道呢!
溫訣察覺到江伯的視線,停下話頭看了過去。
江伯收回思緒,麵上露出一個和藹的笑容:“公子,該用晚膳了。”
“辛苦您了!”溫訣從書桌後站起身來,轉而看向殷無咎,“今日就到此為止吧。”
“是的,師父。”殷無咎高興地應了一聲,然後下意識便要往飯廳方向跑,隻是腳剛邁出一步又收了回來,等著溫訣先走了,他在後麵拍了拍自己饑腸轆轆的胃部,嘴裡嘀咕道:肚子啊肚子,你且再忍一忍吧,師父才剛考過《禮記》,咱可不能現在便就範!”
殷無咎身份特殊,而溫訣自己身上又藏著諸多秘密,以防萬一,他這宅子裡連個仆人也沒敢聘,所以乾什麼事兒都需要他們親力親為的,飯後殷無咎自覺收了碗筷去洗,洗完了去到書房,溫訣已經烹茶焚香在等著他了。
不一時,房中傳出斷斷續續、曲不成調的琴音,聽得夜間打此路過的行人都不由一陣皺眉,但是一轉眼,那琴聲又變得娓娓動聽起來。
時而平和如敘,時而清泠如仙,時而細微悠長,又時而鬆沉曠遠……縹緲多變,令人心馳神往。
“殿下,該走了。”黑衣人看著立在牆頭的少年,小聲說道。
少年輕輕頷了頷首,但視線卻並未從那扇透出暖黃燈光的窗戶上收回,半晌,他低低道:“這撫琴之人,少說有十數年功力,隻是可惜,收的徒弟卻有些差強人意!”很顯然,他是通過屋內傳出來的聲音,猜到了裡麵是在教習音律。
“殿下說的是。”黑衣人附和了一句,然後又忍不住提醒,“殿下,宮門快關了,再耽擱下去,便進不去了。”
“知道了。”少年應了一聲,總算收回了視線。
他轉過去,銀亮月光傾灑在他的麵上身前,膚白若雪,眉眼如畫,一身如血的紅衣在風中鼓動飛揚,定睛一瞧,竟是七皇子殷弘玉。
萬幸的是,他的好奇心沒有旺盛到出奇的地步,否則這要是跑去那書房梁上抑或窗邊窺上一眼,那大概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卻說方才,溫訣教了殷無咎多次,奈何小孩總是不得要領,故而溫訣便讓他歇息一會兒,自己起興撫了一首
。
一曲彈罷,溫訣抬起頭來,見小孩一臉呆意地瞧著自己,抬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待對方回過神來,他道:“過來坐下。”
殷無咎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裡麵寫滿了崇拜:“師父你好厲害呀,這世上有你不會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