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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采采言語急躁,清螢雖然擔心,卻也首先安撫道:“到底發生何事?你先將來龍去脈仔細說清楚。”
采采稍稍冷靜下來,隨後凝重開口。
“以天樞令聯係不算安全,你可以來西岐麼?”
清螢毫不猶豫道:“我現在就去聯係師兄,他速度比如意舟快。”
然而采采麵色頓變,立即反駁:
“不行!”
清螢疑惑。
“怎麼了?”
采采張口,神色越發猶豫。
而從她猶豫凝重的表情中,清螢隱隱捕捉到了什麼訊息,而這與近幾日她心裡隱約的不安聯係在一起——
“你覺得師兄有問題?”
“慎言!”采采再度嚴肅道,“此事你與容如玉說過麼?”
清螢有些不適應。
在她印象裡,采采始終是那個稚氣未脫,熱情單純的小姑娘。
而兩千年後,采采身為聖女,依然維持著當初外表,以昭世人。
然而小姑娘熟悉的麵容上,卻露出她陌生的緊迫警惕情緒——那是針對謝卿辭的。
但那怎麼會呢?
記憶裡,采采總是一口一個“謝仙君”,對謝卿辭萬分敬仰。
“沒有和她說過,師姐也沒提過這方麵的事。”
采采微微搖頭:“不安全。”
謝卿辭身為天道,無所不知,無所不聞,想要瞞過他的耳目,非有特定術法不成。
然而天樞令原理十分機巧,她難以影響遠在東華部洲的清螢,她倆若在天樞令溝通,不僅有可能被謝卿辭當場捉住,更有可能泄露給外人。
當然,以謝卿辭對清螢姐姐的掛心,即使清螢姐姐來到西岐部洲,如何密談也得從長計議……然而無論如何,來西岐部洲麵談,都是當下最安全保險的法子。
清螢抿唇,心裡七上八下。
采采但凡告訴她師兄到底做了什麼事,她都不會這麼擔心,唯獨這種欲言又止最為難捱。
“我隻能說,我們這次的事故,與此有關。”
采采神色黯然:“我先去尋找蘇木了。”
清螢心臟一點點墜落。
她道:“我知道了,我會儘快來到西岐部洲。”
她的迅速答應讓采采眼中浮現沉重的情緒。
清螢姐姐果然也感覺到了。
謝卿辭神魂割裂之事。
……
一個人到底有多遲鈍,才能忽視枕邊人的異常?
很遺憾,唯獨在師兄之事上,清螢的直覺格外敏銳。
她很想忽視師兄與過去不同的小細節,可無論她如何努力,不一樣的地方都如潮水退去後的礁石,任憑她如何澆水都難以遮掩。
它突兀地擺在那裡,讓她沒法忽視。
師兄性情確實有柔和一麵,但絕不是百般溫柔,毫無負麵情緒。
師兄確實有勤奮嚴肅的一麵,但絕不是盲目要求,毫無塵心。
師兄確實與她深切相愛,但絕不是猶如最甘美的蜜糖,甜到毫無瑕疵。
還有種種……
他像是被抽離了什麼,性情變得單薄,像個假人。
而溫柔與愛她,便是他的核心詞。
她起先以為,這是兩千年中師兄性情沉澱後的變化,因此一直折騰打諢,想讓師兄更活潑些,卻是徒勞。
師兄不生氣,也不愉快,隻是溫和平靜地告訴她,這樣不對。
而身邊環境的一切反饋都告訴她,師兄一直都是這樣,毫無問題。
而且說白了,無論是誰,在兩千年裡怎麼會沒有變化?
清螢也確認,謝卿辭還是謝卿辭……她嘗試學會接受。師兄性情變得溫柔也好,偏執也好,都是她的師兄,是她的夫君。
然而采采卻告訴她另一種可能。
師兄的性情轉變,並非是自然變化,而是有某種陰謀?外界推動……被人掉包?
想到這個可能,清螢手腳冰冷,心裡忍不住地發顫。
不過她立即否認了最可怕的猜測,師兄怎麼會出事,他可是三界第一人,二則她自己也有體會。
結束談話,清螢心緒複雜,她長長舒氣,決定不再自己一個人胡思亂想。
直接和謝卿辭對簿公堂當然不妥,她需要先問問容如玉,隨後再作決斷。
*
容如玉很重視清螢的見麵請求,立即選擇同意。
“你說是因為西岐部洲之事尋我?”容如玉以安撫的口吻道,“你放心,我已派出專人前往西岐部洲支援。天穡城與宗門是盟友,多有往來,我不會坐視不管。”
清螢沒有立即開口。
關切西岐部洲的安危隻是托詞,她真正想法是與容如玉求證。
“還請屏退左右。”
在左右上,清螢加了重音。
容如玉深深忘了她一眼,抬手捏決,啟動了某個法陣,靈力蔓延,此處立刻成為“密室”。
“師兄能聽到麼?”
容如玉直言不諱:“他想聽便能聽到。這個密室,防的隻是宵小。”
清螢:……
她此前與容如玉談話,隻有一次謝卿辭在事後表現出他聽到了,可誰也吃不準此刻他會不會刻意探查。
她覺得很難受,內心沉甸甸的,幾乎有些喘不過氣。
過去她與謝卿辭總是親密無間門,兩人從不會隱瞞彼此,即使有誤會,也立即解釋。
然而這次不同。
與她親密無間門的是謝卿辭。
她必須確保,那個人是謝卿辭。
“這兩千年裡,師兄可有什麼變化?”清螢想了想,從側麵著手,“以前光聽師姐你說好事,還有那些趣事了,那有沒有不好的事情?”
容如玉笑容微斂:“為何忽然如此問?”
“我想更了解師兄。”清螢的說法無可指摘,“最近我鬨了這麼多事情,總覺得和師兄之間門有些尷尬,我想儘量彌補這兩千年的錯過。”
她歎口氣:“隻知道片麵的好事,作用有限。”
容如玉:“……”
“過去的所有人裡,我最信任師姐。”清螢輕聲道,“師姐是我認識的人裡,最正直,胸懷大義的。我覺得你說不好的事情,一定最公正。”
一番言語天衣無縫,任誰都聽不出,她掩藏在言語下的真實用意。
除了有心人。
清螢性子懈怠,厭倦社交話術,卻在謝卿辭之事上,展現出令容如玉詫異的聰慧靈巧。
容如玉不禁歎息。
“師姐?”
“這兩千年裡,是有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容如玉斟酌著道。
清螢:“比如?”
“主要是相對關心你的人而言,於旁人倒是影響不大……或許在天尊看來,你當日的犧牲,未免錯付了。”
……
兩千年前。
聞得謝卿辭證得天道之位,容如玉本心是喜悅的。
天道之位空懸,對三界影響有目共睹,而卿辭師兄的人品,彆人不清楚,容如玉還不知道麼?
因此初時聽到法則震徹三界的邀請,容如玉滿心盼望謝卿辭證道成功,她因此事感到與有榮焉。
然而隨之而來的,就是清螢的死訊。
為了給愛人複仇,謝卿辭殺了秋憶夢,殺了五大宗門一切阻撓者,西岐部洲陷入血雨腥風。
新證位的天道,給予人間門的是鮮血與刑罰。
悲痛之餘,容如玉也預感事情不對,為此她想麵見謝卿辭,想要在師兄衝動之前加以勸阻。
星南並不讚同她的決定。
“她已經死了。”星南低聲道,“沒有劍鞘的劍,是會殺人的。”
“那我才更要去。”容如玉不假思索道,“此世間門,與他有牽扯者還有幾人?”
星南道:“或許他在西岐另有舊交……”
“隻有兩位,而且師妹與我說了,卿辭師兄、天道大人與他們交情淺淡。”
容如玉也想歎氣,秋憶夢趕出那等混賬事,把路徹底走絕了。
如今就連她自己,在清螢的死亡麵前,也不知能有幾分分量。所以她沒指望能阻止謝卿辭的憤怒,隻是希望能少死些人。
冤有頭債有主,已經足夠了。
星南沒說其他言語,他阻止容如玉的緣由隻有一個。
“你不能有事。”
容如玉沉默。
“那是西岐部洲發生的事,犯錯的是秋憶夢,相關的一切人我們都已處置了,而天道大人並沒有遷怒於我們的意思。”
星南不希望容如玉多此一舉。
於是他發出了最刻薄的質問:“你的依仗在哪裡?你與他曾經的同門情誼?”
說出這句話,連容如玉都覺得羞愧。
“師妹香火情尚未燃儘,此刻……還可依憑。”
天道的憤怒看不到終結。
沒有人勸阻的話,遲早會牽連無辜。
“身為修士,總該有些擔當。”
於是她說服了星南,見到了冰冷沉默的天道。
謝卿辭非常清楚容如玉來尋找他的理由,以及她的依憑所在。
他聽完了她反複琢磨過的說服之詞,聲音冷漠。
“你的勇氣可嘉。”
卻又含著譏誚。
“比我更適合做天道。”
容如玉驚駭,訥訥不敢言。
然而謝卿辭什麼也沒做,隻是輕聲道:“我不會對凡人做什麼。”
容如玉知道,那是因為師妹希望他守護三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