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上代夜叉王到底有沒有笑, 已經是一個未解之謎,不過夜箬覺得大概是沒笑的。
雖然夜箬母親的做法讓羅刹無法理解, 但放在夜叉族內卻難免讓人震撼,這件事所造成的結果便是,當時不夜城城主夜明香對夜箬的父親感到了好奇, 而讓夜明香好奇的男人, 往往就會迎來一個相同的結局,臣服於她的裙底, 忘卻了尊嚴和人格,成為她的奴隸。
然而一直到失陷於人麵蓮花燈裡, 上代夜叉王都好好待在外麵, 沒有跑到不夜城去成為夜明香的禁臠,夜明香甚至還給他生了一個孩子。
這固然有夜叉和羅刹之間微妙的關係在, 但不得不承認的是, 兩人的交鋒中夜叉王並未落於下風,畢竟哪怕是當年夜明香甚為寵愛的狄蒙元,她也沒有給他生孩子的想法。
成為羅刹之後, 她們對於給彆人生孩子便沒有什麼興趣了, 總歸生下來的都不是羅刹, 總有一種不是自家種的微妙感,誰還願意遭這份罪。
夜箬父親對於夜明香的態度大概有點來者不拒的意思, 你來我就睡,你走我也不會跟你去,哪怕夜明香後來為他生下了夜篁, 他也隻是將孩子抱回去養育,未曾表示什麼。
倘若要說冷酷,那麼夜箬父親其實對夜箬他娘和夜明香都是如此,但夜箬仍是感到了強烈的不甘,母親為了他自儘,轉頭他卻毫無芥蒂的接受了夜明香,甚至喜歡她為他生的孩子更甚於夜箬。
母親的死真的有意義嗎?夜箬產生了這樣的疑問,他不得不承認一個殘酷的事實,夜叉族天生便活該得不到愛人,活該……被羅刹拋棄。
而比起對夜箬的嚴厲,夜篁從小獲得的父愛也讓他不得不懷疑父親是不是真的很討厭自己。
討厭到從不對自己笑,父子之間從未有什麼溫情,隻有一次比一次更嚴苛的訓練,當夜箬看見歡笑著被父親抱起的弟弟,突然發現自己是如此多餘。
所以當父親拋下他而選擇帶弟弟離開時,他其實一點都不意外。
“我不知道,出去之後又有什麼意義?”他抓緊了摩將將的肩,將整個人都放在她的身上。
此時他們緊密貼合,不留任何縫隙,她很安靜的躺在原地,沒有擁抱亦沒有抗拒,就像是沒有生命的布偶,但夜箬聽得見她的心跳,亦能感受到她的溫度。
於他來說這就夠了。
“沒有親情,更不可能有愛情,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個能帶領他們抵抗阿修羅王的家夥,而不是夜箬。”
而以阿修羅王的才能,夜叉族陷落是遲早的事,這已然不是個人力量能夠抵抗的,夜篁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將希望寄托在夜箬身上,然而夜箬……又有什麼辦法來抵抗阿修羅王的軍隊?
明明知道結局早已注定,卻還要做出無謂的掙紮,正如他的母親,也正如現在的夜叉族。
“這就是你不願意出去的理由?”摩將將把他頭上那些零零碎碎的發飾取下,才放心讓他蹭蹭。
有些東西好看是好看,戳到人就不太好了。
“我出去隻會給他們希望,接著再粉碎幻夢給予絕望,”夜箬的話很是無情,他甚至猜到了什麼:“你明明是從不夜城而來,代表著羅刹,甚至讓他拚死送進來,然而來找我之前卻從阿修羅之門走出,我猜選擇投靠阿修羅王的家夥不止你吧?”
若是沒有夜明香示意,摩將將又怎會如此順理成章的和阿修羅王牽上線,夜箬太清楚夜明香那個女人的秉性了,羅刹和夜叉之間本來就是相互利用,哪裡還剩下什麼真情,怎麼可能還願意和注定要失敗的夜叉族共患難,如果不是隻有夜叉才能轉化羅刹……
“大概往後夜叉就要成為羅刹的附庸了。”
夜箬低嗤,顯然已經看的無比通透,摩將將沉默了一會兒,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但你還是哭了。”
她的肩頭已經被淚水侵染,她知道他為何而哭,夜箬真的如此絕情嗎?他不想辜負夜篁的信任,但他卻清醒的知道自己出去之後隻會讓夜叉族墜入深淵。
他終究不是夜篁所期待的夜叉王,就像曾經試圖反抗命運的母親,最後也隻能……用鮮血來踐行誓約。
摩將將沒有出聲,室內一片靜默,如果不是她脖頸處的濕潤,誰也不知道夜箬正哭泣著,他將自己脆弱的一麵埋葬於這片黑暗中。
曾經有一個樵夫上山砍柴,發現有兩位老者對弈,他在旁邊坐下觀棋,其中一位老者還笑著遞給他半個桃子,樵夫不知看了多久,直到被老者提醒:“你還不離開嗎?”
他才發現原先堆積的柴火早已消失,隻剩下一些枯枝爛葉,而斧柄也已經不見,隻餘下鏽跡斑斑的斧頭。
樵夫驚慌之下奔下山,詢問鄉人才知,原來已經過去了六十年。
於夜箬來說,他便是那個樵夫,十年已過,阿修羅王大勢已成,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擋他,對於生活在夾縫中的夜叉族來說,敗落不過是早晚的事。
這世界上比奇跡更多的,是無能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