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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山大介是個黑手黨, 隸屬東京犬山組。
常年一身黑西裝,袖子卷到小臂中間,露出上麵青麵鬼的紋身, 看著特彆唬人——至少穿街過巷以及向那些自己尋求家族保護的商戶收賬的時候, 那些“普通人”看到這樣的他,多少都有些發怵。
但實際上的藤山大介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自己再清楚不過了。
西裝是他從商場打折款裡淘的, 本來並不合身, 是姐姐幫他改的尺寸;手臂上的青麵鬼是他拿貼紙貼的,每次洗完澡之後都還要重新貼一次, 而且不能讓人靠近了看, 否則就會穿幫。
而犬山組在東京都內其實也沒什麼名氣, 他們的任務並非在勢力盤根節錯的東京闖出一片天地,而是定期將這個龐然城市中每個角落正在發生的事情彙總、再上報給支撐他們得以在東京過活的組織——港口黑手黨。
說白了, 藤山大介就是個再普通不過的線人,而且還是不怎麼能派上用場的那種。
他既沒有靈活的腦筋也沒有矯健的身手。如果不是那身黑西裝和貼紙紋身, 沒誰會把麵相憨厚老實的他跟“黑手黨”聯係在一起。
總部港口黑手黨理所當然不知道有他這號人, 而就算是在犬山組,藤山大介也隻是個人微言輕的存在。
所謂裡世界底層中的底層, 說的大抵就是藤山大介這種稀裡糊塗當了黑手黨,又端著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心理渾渾噩噩過日子的日子人。
時至今日, 藤山大介加入犬山組已經有兩年的時間了。這兩年裡他一直聽從上級命令, 隻在鎮目町及其周邊活動。
而他們的主要監視對象——吠舞羅——是個讓藤山大介一開始不明就裡的組織。
這群天天盤踞在一間酒吧的小混混到底有哪裡值得注意的了?
藤山大介不理解。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但凡見過那群與猩紅火焰共舞、叫囂著“NO BLOOD, NO BONE, NO ASH”的瘋子們, 想來不論是誰都會明白為什麼要對“吠舞羅”加以重視。
“如果在街上見到一個紅發金色眼睛的男人, 記得停下來打招呼, 叫他周防先生。”
犬山組的BOSS再三叮囑;藤山大介將這番教誨銘記於心,不敢不從。
於是每當他在街上看見正在漫無目的地散步、又或是顯然目標明確地前往並盛町的赤之王時,藤山大介都會衝上前去鞠上一個九十度的大躬,並且附上自己的大聲問候:“今天也辛苦您巡查了!周防先生!”
根據藤山大介的觀察,令人聞風喪膽的赤之王不僅是個寡言的人,同樣也是個非常粗神經的家夥。
通常麵對這樣很有精神的問候,正常人的第一反應大概都是社死。
可赤之王非常的與眾不同。這個赤發金瞳的男人,有時候甚至不會多看一眼向自己打招呼的人,直接“噢”一聲便從他們身邊掠過。
以上,就是藤山大介的全部工作內容,也是他一直沒想過辭去這份薪水微薄卻十分輕鬆還包住包三餐工作的原因——吠舞羅雖然危險,但他的上司從來沒要求他主動靠近那群瘋子;周防尊雖然危險,但他的上司也從來沒有要求他主動討好這位被一群中二瘋子稱作【王】的青年。
更重要的是這份工作從不加班,每天都能準時在六點下班的藤山大介,甚至還可以到鎮目町最受好評的居酒屋裡點上一份限量牛丼飯,以此犒勞自己。雖然在這之後他還要把今天的工作日誌(監視情況)寫成郵件發給上司,但這都是之後的事了。
下午的飯點其實還不是居酒屋一天裡最熱鬨的時候,因為上班族們才是居酒屋的主要客戶群體,依照日本的低效加班文化,這個時候的社畜們都還沒有乘電車回來。
藤山大介選了個順眼座位落座,而就在他等待自己的那份牛丼飯時,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的出現,差點讓藤山大介從凳子上滑到桌子底下。
“周、周防先生!!!”
他一個激靈猛然起身,鞠躬,結果額頭直接砸到了桌麵,疼得齜牙咧嘴。
然而周防尊今天很反常地沒有隻是“噢”一聲就從他的全世界路過,反倒是煩躁地往他這邊看了一眼,然後才將視線挪回自己的腿邊——那裡正掛著一個穿著並盛小學校服的小女孩。
說“掛著”,是因為這個滿臉眼淚的小女孩正不情不願地被赤之王牽著手。
藤山大介認得她。和早就在吠舞羅安家的櫛名安娜不同,周防愛麗絲的出現是近一年才發生的事情。
因為不肯進門,小姑娘的整個重心都在往後傾,隻要麵色不善的赤之王現在狠心一鬆手,立刻就能讓她後腦勺著地,用登時到來的疼痛長個記性。但她會這麼肆無忌憚有恃無恐,很顯然是因為知道自己不會被放開,更不可能腦袋著地。
——好像鬨脾氣的柴犬。
藤山大介望著他們,一直到赤之王拎起小女孩的衣領走進店內,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一直盯著對方,實在是膽大包天。
幸好赤之王並沒有追究、甚至根本沒有在意藤山大介無禮的僭越之舉。
因為他的女兒正在嗷嗚嗚地哭著。
“騙子、尊是騙子!騙子騙子騙子大騙子嗚哇啊啊啊……”
這位小公主此時哭得日月無光十分悲愴,仿佛天塌了一般。
不過她雖然哭,卻依然努力地在往凳子上爬——這家居酒屋的桌凳偏高,小孩子需要努努力才能坐到凳子上——想去夠桌子上的菜單。
……這是哭餓了吧。
藤山大介沒忍住笑出聲,連忙捂住了嘴。他一邊動作輕緩地坐下,一邊看著眉頭緊皺的赤之王將女兒抱起放在凳子上。
“騙子!”她不說謝謝。
“吃什麼自己點。”赤之王默默承受著罵名,並將菜單放到她麵前,“牛丼飯吃不吃?”
“吃……不要蔥嗚嗚……”
“不行,要吃蔥。”
“嗚嗚……騙子……”
“章魚燒要嗎?”
“要……騙子嗚嗚……”
“小愛麗絲跟爸爸吵架了嗎?”居酒屋的老板靠在櫃台上遠遠地問。現在店裡不忙,他還能閒得跟客人聊上兩句——小客人也算客人,而且比起赤之王,她看起來跟老板更熟一點。
“是尊不對在先的!”一聽到有人主動來問發生了什麼,剛才還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樣的小姑娘立刻來勁了。
她跑到櫃台邊,墊著腳往上看:“爺爺你聽我說哦!”
“你說你說。”
“尊昨天說,隻要我答應他一個要求就帶我去吃冰淇淋!”
“嗯,那你現在生氣是因為他食言了嗎?”
“……爺爺,食言是什麼?”
藤山大介看見赤之王撐住了自己的額頭,肩膀聳動。十有八.九是笑了。
“呃……食言就是,他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老板向愛麗絲解釋道。
“那……好像也沒有食言……”她隻比櫃台外側的桌板高半個腦袋,臉頰肉壓在桌板上,看起來很好戳的樣子。老板真的伸手戳了她一下,據說手感很像氣球布丁。
“具體怎麼回事?你說說。爺爺幫你評評理。”
“就是,尊剛剛按照約定帶我去吃冰淇淋了。”
“嗯嗯。”
“但是尊拿回來的那個冰淇淋,它化掉了!它不是球球了!”
“我說我吃球球的冰淇淋,可尊說融化的冰淇淋也是冰淇淋!”小姑娘越說越激動,“尊好壞!!尊是騙子!!!”
她氣得在原地蹦躂、跺腳、張牙舞爪、仿佛第一次見到下雪在雪地裡打滾撒歡的南方小熊。
發尾的天然卷跟著她的動作晃來晃去——而這就是她嚴正抗議所能造成的最大影響。
“咳……”
這回不僅是藤山大介忍笑忍得辛苦,連老板也笑了。
老板往“騙子”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赤之王沒有說話,隻是從衣服的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盒子朝那邊亮了下。
是很常見的一種兒童感冒衝劑的包裝盒。
偶爾會請假回家幫姐姐照顧生病的外甥,藤山大介對此也有印象。
他很快理解發生了什麼。
無非就是赤之王與女兒有約在前,但考慮到她感冒又不能食言,所以想辦法把冰淇淋進行了加熱。
所以他們那個火焰的能力還能這麼用嗎?!
一年下來是不是連炒菜做飯的燃氣費都能省下不少啊?!
藤山大介的思緒詭異地飄忽了起來。
“小愛麗絲,爺爺覺得尊沒有說錯哦。”為了不讓她吃冰淇淋,周圍的大人也是想儘了辦法,“因為冰淇淋本身就是一種用淡奶油和各種調味品攪合成的液體。”
老板開始跟她講道理:“它會變成你看到的球球,是因為被拿到了溫度很低的冰箱裡冰凍。所以……”
老板的話沒能再說下去,因為水開了——啊不,因為周防愛麗絲哭了。
發出一陣仿佛燒水壺燒開水的“嗚——”聲後,她嗷嗷地哭了起來,十分之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