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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的日子臨近。
從明天開始,伏黑惠就是個小學二年級的學生了。
想到上一年的這個時候,他還沒有上學,待在家裡,每天看著警察和兒童保護組織的工作人員上門來催津美紀的媽媽按規定送他去上學。
義務教育雖然給所有適齡兒童都減免了學費,但在上學完全不花錢是不可能的……校服文具書包什麼都要花錢,而且還都不便宜。
總之去上學跟待在家裡隻吃兩口飯的省錢程度是完全不能相比的,再加上伏黑惠的爸爸還把津美紀媽媽的儲蓄全部掏空了,她沒趁伏黑甚爾不在的時候直接把伏黑惠趕出家門其實都能說得上仁慈。
自從她走了以後,伏黑惠和津美紀便缺席了一切需要家長參加的活動。
但明天有點不同。
和之前的家長參觀日、合唱比賽、結業典禮都不同。
明天是新學年開學報名的日子。
有很多手續要交給家長,即使伏黑惠和津美紀去了學校,也肯定會讓他們各自的班主任老師麵露愁苦。
實在沒辦法,伏黑惠隻能給很少撥通的那個電話號碼打電話。
足足打了四次對麵才接通。
“甚爾。今天要報名。”
他開門見山地對電話另一邊的男人說道。
“你可以回來嗎?”
“不可以。掛了。”電話對麵除了男人的聲音還有“加油啊東海帝王”的呼號。
東海帝王是一匹頂級賽馬的名字。
所以他爸又在跑馬場賭馬。
伏黑惠鎮靜地想到,隨後趁在通話被掐斷之前飛快地說道“可要是我不能去報道繼續去上學,你就不是‘好爸爸’了。”
“……”男人沉默了一瞬。
伏黑惠接著說“如果你不想又變成狗的話,就回來帶我和津美紀去學校報道。”
“……臭小子,你給我等著。”他爸咬牙切齒地用一種仿佛恨不得扒了他的皮的憤恨語氣說道。
但當事人伏黑惠卻並沒有對這段色厲內荏的威脅感到害怕與恐懼。
他相當無所謂地“喔”了一聲,然後果斷地掛斷了電話。
之後他和津美紀一起收拾好了書包,去甚爾提前給了生活費的餐廳吃完飯,看了愛麗絲給他推薦的最新一集的無畏騎士。
伏黑惠對特攝不感興趣,但愛麗絲的厲害之處就在於,她雖然不會強求彆人去嘗試她喜歡的事物,但很少能有人忍心辜負那雙充滿期待與祈求的藍眼睛——主要是她看起來總是下一秒就要哭了,而事實上伏黑惠也的確知道愛麗絲很愛哭。
每次在吠舞羅見到愛麗絲因為不想吃芹菜癟著嘴掉眼淚,伏黑惠就很佩服能夠對她這副模樣完全不為所動的草薙先生。
要是有人對伏黑惠說草薙先生的心是用石頭做的,伏黑惠覺得自己大概也會願意相信的。
第二天一早,不想再在外麵變成大杜賓的甚爾回來了。
升上四年級的津美紀在下午報道,剛好和上午報道的一二三年級錯開。
甚爾先帶他去報道,然後中午吃過飯,就可以送津美紀去報道了。
之後他再想去哪裡都可以。
伏黑惠的算盤打得很好。
他吃完早餐背上書包,到了學校後向好久沒見的櫻田老師問好,全程都不為所動地沐浴在甚爾“老子上輩子欠你”的眼神裡,平靜地辦理完了自己的報道手續。
伏黑惠留意到簽到的花名冊上,愛麗絲的名字後麵已經有人簽過字了。
愛麗絲已經來了嗎?
伏黑惠感到驚訝。
他是個時間觀念很強的小朋友,國木田老師還特意誇過不管刮風下雨都不會遲到的伏黑惠,但反麵教材總是因為遲到而被批評的就是愛麗絲。
在發現遲到頂多被罰站一下之後,愛麗絲時不時就會錯過早會,然後困了吧唧地站在教室門口,縮著肩膀小聲對國木田老師說對不起老師我又遲到了。
然而教室裡沒見到愛麗絲的身影。隻有一隻圓得像隻球的小鳥神氣十足地站在愛麗絲的課桌上蹦躂。
它像是察覺到伏黑惠的視線,與他遙遙相對一眼,就撲棱著小小的翅膀飛走了。
伏黑惠撓了撓頭。
可能是去做彆的事情了吧。
反正開學典禮十點半才開始,還早得很。
一聽說開學典禮不強製家長參加,甚爾就立刻扭頭跑路了,但伏黑惠不能走,他坐到自己上學期的座位上,翻出一本放在抽屜裡沒帶走的兒童科學雜誌看——上學期他坐倒數第二排,而愛麗絲全年都坐在老師眼皮子底下沒動過。
十點的時候,知念實也到了。
上學一年下來伏黑惠和他接觸的不多,隻有音樂課才偶爾會被音樂老師分在一起站著像兩隻青蛙一樣哇哇唱中音部。
然後伏黑惠就發現,知念實也居然會假唱。
張著嘴不出聲,整一個就是渾水摸魚。
不過這並不是多麼討人厭的品質,伏黑惠的集體榮譽感就不太強。他給自己的定位是儘力而為不拖後腿,也從不強求彆人儘善儘美。
過了一個春假,知念實也看著好像變黑了一點點,身高也長了一點點。
他之前白到跟襯衫差不多一個色號,班上的女孩子大多對此表示羨慕(當然愛麗絲不在其列,愛麗絲自己就很白,白到上體育課站在人堆裡反光),現在看著倒是黑了好幾個度。
知念實也是媽媽陪著來報道的。
辦完手續他也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坐在愛麗絲的後排。
而愛麗絲的座位還是空著的。
手裡的雜誌上學期就看過,伏黑惠沒興趣再翻一遍。
他側頭盯著教室門口,有點替愛麗絲著急。
二年級開學第一天就遲到,怎麼說都有點不好。
可一直到開學典禮結束,老師宣布今天可以回家了,伏黑惠都沒見到愛麗絲。
那張放在禮堂裡,提前貼上她名字的小椅子也是空著的。
“櫻田老師。”伏黑惠走到被小朋友們團團簇簇的櫻田老師身邊。
好多人都在跟老師說再見。
她好不容易才抽出空回應“怎麼了?伏黑君。”
“愛麗絲——周防,今天沒有來嗎?”伏黑惠問。
“周防?”櫻田老師頓了下,像是在從繁多的信息裡將周防這個名字相關的提取出來,“啊……周防同學的話,是因為發水痘了,怕傳染給其他同學所以今天沒有來參加開學案例。”
“水痘?”伏黑惠翠色的眼睛眨了一下。
“嗯,很多人小時候會得的一種病。”櫻田老師向他解釋說,“會稍微難受一段時間,不過很快就會康複。而且康複之後就會有抗體,不用擔心再得。”
“是那種,身上會長很多紅色小包的病嗎?”如果是的話,伏黑惠記得自己也得過。
不過他不太清楚那個時候是誰在照顧他了。
他自己的媽媽走得很早。
難道是甚爾嗎?
——不可能吧……
怎麼想都不可能。
伏黑惠的眼神死了一下,完全想象不到不著家的爸爸守在床邊照顧自己的樣子。
“是的。”櫻田老師點點頭。
好的。那我可以去看愛麗絲了。
對老師道了謝,伏黑惠背著空空的書包——書本全部留在了學校——回了家。
他把愛麗絲發水痘的消息告訴了津美紀。
津美紀立刻提出了要去探病的建議。
“我就是這麼打算的。”板著臉的伏黑惠像個小大人。
“要帶一點慰問品嗎?”津美紀問,“水果?”
水果……
伏黑惠犯了難。
——因為水果有點貴。
上個月甚爾給的生活費因為過了一個春假沒有剩太多。
果籃肯定是不夠買的。
好在這個時候甚爾回來了。
他身上沾著一股很獨特的、隻有去過跑馬場才知道的味道,手裡提著兩盒盒飯,丟到桌上“來吃。”
招呼小狗似的。
伏黑惠撇了下嘴。
“甚爾。”他又對自己的親爹直呼其名,“可以給我一點錢買水果嗎?”
“買水果?乾嘛?”男人從口袋裡掏出一大堆被揉的皺皺巴巴的跑馬券,儘數丟進垃圾桶。
“愛麗絲病了。我和津美紀想帶水果去探病。”伏黑惠說。
津美紀在旁邊認真地點頭。
“哈?”果不其然甚爾皺起了眉,“她病了你送什麼東西啊?那臭丫頭像是缺這兩口吃的人嗎?”
不像。
可是俗話說——
“禮輕情意重。拿你作業本撕張紙寫兩句祝她快點好的話就行了。”
伏黑惠“……”
難怪愛麗絲把他爸爸變成了狗。
伏黑惠麵無表情地想。
他的爸爸雖然是真的人,但也是真的狗。
發水痘的第三天,愛麗絲還有點發燒,不過比起病情來勢洶洶的第一天已經好太多了。
她發水痘的前兩天,出雲說她一直迷迷糊糊的,不是在睡覺,就是在即將要睡著的路上。而且總在斷斷續續地低燒,大家輪流看守才沒讓她燒成小傻子。
這話當然是有誇張的成分在裡麵的。
但累也是真的。
倒不是體力不支的那種累,而是心累。
每次愛麗絲一生病,草薙就感覺自己的心起碼蒼老了十歲。也隻有在這個時候他才會希望愛麗絲快點長大——前提是她長大體質變好不那麼容易生病。
“就沒有一種特效藥能讓小孩子這輩子都不生病嗎?”
吠舞羅二當家最氣的時候一邊低吼著這句話,一邊失了智一樣往他珍愛的吧台上蹬了一腳。
此番極度反常的舉動嚇得八田和鐮本飛速跑到二樓,把正坐在愛麗絲旁邊給她念故事的活菩薩十束搬下來救場。
而十束下樓後看到的就是草薙向自己的吧台瘋狂道歉的一幕。
“要不以後還是在吠舞羅放個拳擊沙包吧。”十束提出了一項相當有建設性的建議,“這樣大家生氣的時候還有東西發泄。”
雖然是建議,但說完這句話,十束扭頭就在網上下了單,並開始考慮該把沙包放哪裡才好。
因為水痘的傳染性,沒得過水痘的都得跟愛麗絲隔開,吠舞羅暫停營業,赤組的人員也一下減少了三分之二,連安娜都被千歲和出羽帶回了老家。
平日裡總會鬨出點動靜的酒吧忽然冷清了下來。
不過實際上也不算太冷清。
畢竟除了待在二樓照顧愛麗絲的人員外,一樓的常駐居民還有西格瑪和一條魚和一隻貓。
愛麗絲生病了也沒忘記她的貓和魚。
她醒著的時候就跟托孤一樣地把照料它們的事情托付給了草薙,然而草薙哪有心思關心貓和魚,反手就把這事轉交給了既不會照顧小孩,又除了吠舞羅外完全無處可去所以隻能留下的西格瑪。
接到任務後,西格瑪給那條名叫太宰的魚清洗了擺在吠舞羅積灰許久的水族箱,還給它用枯樹枝和水草按照網上的教程造了個景。
他大概是有點完美主義在身上的。雖然材料粗陋,但景總得來說造得很不錯。連草薙看到後都抽空誇了他兩句。
讓西格瑪十分有成就感。
把太宰放進去之後,西格瑪很是自豪地看著這條漂亮的青花魚在裡麵暢遊。
但沒過多久——也就上樓幫忙照看了一會愛麗絲——再下樓時,西格瑪就發現他的缸景被毀了!!!
樹枝和水草全部被扒拉了出來,放置水族箱的桌麵上全是水,而地上的痕跡則暴露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的身份——那是一串小小的腳印。
“chuuya!”西格瑪在窗台下找到了正在曬太陽的矮腳橘貓。
而後他發現,這隻貓不僅是兩隻前爪濕漉漉的,連它的半張臉都是濕漉漉的。
西格瑪“……”
古人誠不欺我,貓果然是吃魚的!
“你這隻偷腥貓!居然想吃愛麗絲的魚!”護魚心切的西格瑪想了半天,隻憋出一句,“你等著!我去告訴草薙先生!”
中原中也“……”
天地良心!
就算是把太宰治片成生魚片,他中原中也一口都不會吃啊!
他隻是看不爽那個王八蛋成了魚都還能住那麼好看的地方,所以去把裡麵的東西都掏了出來。
結果誰知道這個混蛋居然用尾巴甩了他一臉的水!!!
想到這裡,中原中也就氣。
連帶著看西格瑪也相當不爽。
“喵喵!”
你去告啊!
“喵!”
小學生!
他的耳朵向後倒去,凶巴巴地“哈——”了一嗓子,剛才還揚言要去告狀的西格瑪瞬間就噤聲了。
哼。居然還是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