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齒清晰鎮定,恐怕會多耽誤一秒,可每脫口而出一個字,鈍痛都快拽著她沉墜地獄。
她講電話的時候司庭衍一直在看著她,程彌也緊緊盯著他眼睛。
打完急救又報警,到最後掛斷電話,拿著手機的手徹底脫力。
程彌雙手緊緊抱著司庭衍,眼眶漲到通紅,去擦他臉上的血,不舍得一點血沾上他,不舍得他流一點血。
可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司庭衍臉色蒼白,血紅爬在他眉骨,臉側,可他眼睛卻還是和平常一樣,不帶一絲脆弱,一點都不惹人疼。
可程彌心臟卻千瘡百孔到不能再痛。
司庭衍薄唇已經沒太多力氣,卻仍跟她說了一句話,語氣冷硬。
“你隻能要我。”
這麼好一個綁住她的機會,司庭衍不可能不利用。
他要綁住程彌,把她死死綁在自己身邊,他要她愛他。
必須隻愛他。
可司庭衍不知道他這五個字,每個字都像一把尖刀利刃重刺在程彌心臟上。
很痛,痛到程彌呼吸不過來。
她想跟司庭衍說什麼,可司庭衍已經快和血泊融為一體。
在說完那句話後,司庭衍眼睛逐漸被苦痛拖闔。
程彌低下額頭,去貼司庭衍的,鼻尖抵著他鼻尖,他的血糊上她臉。
司庭衍已經陷入昏迷,心臟起伏越來越微弱。
身子在顫抖,程彌死咬著唇,咬出了血腥味,壓下身體裡逐漸潰堤的情緒。
她讓司庭衍離開她身體,渾身血汙,袖子捋在臂間,給他做著心臟複蘇。
直到最後救護車來了。
藍色警示車燈閃在司庭衍白皙臉上,白大褂們火急火燎圍著他。
司庭衍被抬上擔架,血色瞬間沾紅雪白。
這個淩晨很長,天色長久暗著。
棚戶區沉寂底下,像一灘死水。
陳招池靠在出租房走廊外,指尖捏著煙在抽,紅點燒得耀眼。
腰腹在流著血。
短短十幾分鐘內,腳底下幾個煙頭。
身後是破碎的窗,牆邊滿地玻璃渣,他沒去開燈,窗內一片無儘空洞。
在漫長寂靜過後,樓梯下傳來腳步聲。
不用回頭,這腳步聲陳招池閉著眼睛都能知道是誰。
是雙黑靴,腳步聲由下至上,由遠及近。
最後,那雙黑靴踏上最後一層樓梯,停在了他斜後方。
陳招池頭都沒回:“回來了?”
當時程彌走後,黎楚去酒吧沒找到司庭衍,就去了西街,但沒找到程彌和司庭衍,也聯係不到程彌,便回來了。
而問陳招池最能知道答案,所以她來找陳招池了。
對於陳招池那句回來了,她沒回應,隻問:“司庭衍在哪兒?”
陳招池照舊背對她,答非所問:“我要從這裡跳下去了,你會攔我嗎?”
黎楚看他背影幾秒。
陳招池沒回頭。
她說:“不會。”
陳招池笑了,煙按滅在走廊上,回過身,恢複往常吊兒郎當樣,說:“改天我要是真死了。”
他說:“不會是因為什麼狗屁絕望,你猜會是因為什麼?”
聽起來莫名其妙的話,可黎楚卻知道不會無緣無故說起。
但她沒搭陳招池的話。
陳招池也沒要她回答的意思,自己說了:“隻會是因為這世界沒什麼讓我玩的,該玩的都讓我玩夠了,沒意思。”
這世界沒什麼讓他能玩的,再留下來沒意思,他覺得這輩子圓滿結束了,他就能去自殺。
陳招池這人一直這麼瘋,黎楚相信這是他會做出的事。
但陳招池他這兩句話像隻是隨便想起跟她閒聊,沒深聊下去的**,話題翻過,問她:“程彌來帶你走的?這窗她砸的?”
黎楚不想跟他廢話,說:“我問你司庭衍在哪兒?”
話落,陳招池視線落向她眼睛,而後從走廊起身,朝她走過去。
黎楚沒躲。
她手臂突然被陳招池扯過,背部撞上他出租屋房門,然後下巴被陳招池捏住。
陳招池目光不善逼視她:“黎楚,你眼瞎了?”
“我腰被刀捅了你眼睛沒看到?還在這裡跟我問彆的男人?”
黎楚倔強看著他,不肯服軟一聲。
忽然,黎楚麵前一暗,陳招池驟然俯身,她雙唇被陳招池壓得嚴嚴實實。
洶湧,粗暴,撕扯。
陳招池親得很用力,含吻攪弄。
黎楚反抗,身後門板被他們弄出很大動靜。
黎楚忽然往下一咬,陳招池唇上一陣刺痛,不放過她,反而親得更用力了。
血腥味在兩人吻裡漫開。
黎楚又咬他,最後使勁一推,陳招池被她推開了。
陳招池揩過唇角,指腹沾上血,他笑,突然說:“你不就覺得我不會弄死你?”
黎楚知道她自己這麼想是一回事,被陳招池看出來又是一回事。
陳招池最不喜歡被人拿捏了。
被人拿捏,他就反著來。
她覺得他不會動她,那他就會弄死她,把她整死。
可陳招池這次沒有,他說:“走吧。”
他沒再看黎楚,回身去走廊邊,摸過煙盒點了一支煙。
又說了一句:“姓司的應該被你那好姐妹程彌送去醫院了,自己去找。”
說完沒再理她。
黎楚聽他說完這話後看著他背影。
兩秒後她起身,沒再逗留,下樓。
走到一半,身後傳來陳招池聲音:“黎楚。”
黎楚腳步停下。
短暫沉默過後,陳招池問:“喜歡過我沒有?”
黎楚垂著眸,幾秒後抬起眼。
她沒有任何回應,直接下了樓。
手術室亮著紅燈。
一開始手術室外隻有程彌,後來司惠茹和黎燁衡也趕過來了。
昨天因為黎楚出事,司惠茹擔心,打電話跟黎燁衡說了。黎燁衡同樣擔心女兒,在工作忙完連夜飛回奉洵,結果就收到司庭衍在醫院的消息,剛下飛機便直往醫院。
司惠茹早哭紅雙眼,到現在還淚流不止,被黎燁衡摟在懷裡。
護士從手術室裡出來。
程彌立即上去,司惠茹和黎燁衡也是。
司惠茹是司庭衍母親,護士告知她司庭衍病情,心臟病情況比較危險,要立即手術搶救,也要做好心理準備。
做好心理準備,便是生命極度危險。
司惠茹一向疼愛司庭衍,經受不住打擊,加上一晚沒睡身體疲累,身子當即一陣暈軟,被黎燁衡摟在懷裡。
司惠茹本來就身子骨弱,打擊太大,暈過去後昏死,黎燁衡叫她幾聲無果,連忙抱她去急診。
手術室外再次恢複安靜。
瓷磚冰冷,白牆冷肅,到處彌漫酒精味。
程彌坐在外麵那排椅子上,什麼都沒做,眼睛一直盯著手術室紅燈。
不知道過去多久,黎楚也來了。
她身上竟然也帶點斑駁血跡,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
她看了手術室一眼,在程彌旁邊坐下。
“剛去了趟寵物醫院。”她說。
程彌跟她說話,聲音很平常:“怎麼了?”
“撿到隻狗,受傷了,不送去醫院會出事。”
是在陳招池樓下撿到的,黎楚之前那陣子一直跟陳招池混在一起,也知道那是鄭弘凱的狗。
那狗被黎楚看到的時候已經奄奄一息,身上腿上都是血,如果黎楚不帶走它,它肯定活不過今晚。
黎楚順手把它帶上,把它送去醫院了。
程彌跟黎楚說:“叔叔送阿姨去急診那邊了。”
“嗯,知道,剛過來遇到黎燁衡了,惠茹阿姨在打點滴。”
程彌嗯一聲,沒說話了。
過會,黎楚跟她說:“不去換身衣服?”
程彌身上衣服都是血,她搖了下頭。
黎楚是懂程彌的,這種心情,就跟她兩年前在手術室外等江訓知一樣。
她沒再說什麼,沉默陪著程彌。
一個小時過去,手術室紅燈亮著。
兩個小時後也是。
甚至直到天邊灰白漸現,急救燈還是紅的。
程彌手心裡掐出來的紅印不斷新鮮。
捱過很漫長的時間,直到早上九點,手術室門打開。
醫生從裡麵出來,程彌和黎楚起身。
醫生簡短說了幾句。
程彌知道,司庭衍暫時脫離危險了。
程彌一夜神經沒放鬆過,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斷掉,整個人驟然虛脫。
腳下一軟,她在窗邊,手扶上窗台。
黎楚在旁看著,伸手去扶她。
程彌身子微微顫抖,指甲慢慢緊收。
司庭衍沒脫離危險之前她要保持鎮定,司庭衍還需要她,她不能倒下。
在他安全後的這一刻,程彌眼眶迅速通紅,一陣風從窗外吹來,發絲拂上她唇,眼淚突然從眼眶掉下,被發絲攔斷。
可就在下一秒,又一滴,發絲承受那點重量突然垮掉,淚水彙到下巴。
無聲的,卻又洶湧潰堤的。
黎楚已經很久沒看過程彌哭。
上次看見程彌哭還是兩年前,她被他們從看守所接出來,然後得知她母親在她進看守所那段時間得病去世的時候。
程彌站在窗邊,淚無聲掉落。
隨著窗外太陽從東升起,兩個消息傳到程彌和黎楚手裡。
短短一夜間,陳招池醉酒飆車自殺身亡,鄭弘凱自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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