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修士們發現了西方大門的異變,紛紛朝這個方向趕來。
林以冰也在其中。
出了這麼多條人命,在哪裡都是大事。
他在靈君的滄瀾城裡做了十幾年的客,如今主人家不方便出來,他這個客人也就理應幫著照顧一二。
夕陽緩緩落下,最後一絲晚霞湮沒時,林以冰與月亮一同停在火場上方。
他看著眼前的景象,神色逐漸肅然。
有的修士離祝家更近,此時已在自發地整理現場。
誰能想到在如今的太平盛世,竟會發生此等慘案。
隨行的學府教習同樣滿臉不忍:“醫仙前輩,我們來得太晚了……”
饒是林以冰醫術再精湛,也無法做到起死回生。
“這裡有一個活著的!”
有修士驚呼。
那是一位小女修,她的雙眼沒有焦距,仿佛遊離在世界之外,對周圍發生的任何事皆不關心。
“她身上中了劇毒。”
學府的醫修教習上前看了看,搖頭道:
“慢性毒,至少已存在了一年的時間,如今已毒發至腦……”
後麵的話他沒有說下去,可在場的人都聽懂了。
祝黎同樣也聽見了這句話。
她恨謝容流冷血無情,更恨自己識人不清。
如果就這麼死了也不錯,祝黎想。
但是……
好不甘心。
她找回一絲微弱的神誌,不知哪來的力氣,連滾帶爬地撲到那個人身前。
這世上隻有他能幫自己了。
祝黎沾滿血的十指扯住林以冰的衣袍下擺,這一係列動作耗儘了她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所有精神,她咬著牙,聲聲泣血:
“救救我。”
“求你。”
“……”
她這條命要不要都可以。
可在那之前,她一定要親眼看到謝容流咽氣。
倘若就這麼死了,黃泉路上,奈何橋邊,要如何去見祝家上上下下幾千老小?
……
求生欲強的病人,林以冰見過很多很多。
他淡灰色的瞳孔掃過麵前的少女,看到她發黑的經脈和殘破的神魂。
良久,他輕輕頷首。
試一試吧。
他將祝黎帶回了竹樓,徒弟不在,他便自己為她處理傷口。
情況並不樂觀。
牽腸草本就無藥可解,何況她中毒太深,毒性早已蔓延至每一寸經脈、每一根血管。
如果他沒有重傷過,沒有掉一個大境界,說不定還有辦法。
而現在……林以冰幽幽歎息。
*
正月十四,多雲轉晴。
這是他帶回祝黎的第天。
她的身體狀況每日俱下,皮膚上爬滿了黑色蛛絲般的網,她已說不出一句話,全憑著頑強的生命力在支撐著。
能想到的辦法,林以冰都試過了。
可他是醫仙,不是神仙。
如若遇到回天乏術的病人,他便會儘力為對方減少痛苦,使其安心走完最後一程。
他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做的,而今也亦然。
要走了嗎。
林以冰的手指輕輕覆上祝黎的眼。
她固執地睜著眼睛,連眼白裡也全都是密密麻麻的黑線,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淌在散發著藥香的枕頭上。
她不想死。
可不可以不要死。
……
不妙,林以冰想。
這麼下去的話,她死後會變成怨靈的。
人類尚有來生,可怨靈一旦魂飛魄散,便什麼都沒了。
林以冰靜靜地注視著床上的少女。
他的眼神裡沒有驚異,沒有嫌惡,也沒有不解。
隻有對蒼生一視同仁的悲憫。
幾千年來,能到達八重的修士寥寥無幾。
七重與八重之所以如隔天塹,是因為當修士們踏入這個境界後,連生命形態也會發生一些改變,俗稱半仙。
傳聞靈君能化沙成海,陣鬼能驅雲馭雨,而醫仙……
他以醫證道,他的心頭血便是世上最珍貴的藥。
在林以冰全盛時期,他用心頭血救過靈君,救過陣鬼,還救過一些或聲名遠揚或平平無奇的男男女女。
當然了,這東西不是隨時都能取,取後也會虛弱年五載不等。
現在取的話,應當是會沉睡吧。
……也不知道在他睡著的時間,他的徒弟,還有他教過的弟子們,會不會好好修行。
林以冰不太放心,還是給童雙留了張字條。
【記得每天修煉。】
【不能養危險的花花草草。】
【每日記得用祛塵決在為師床邊掃一下。】
一切準備就緒,他將字條壓在了童雙喂的那隻兔子的小碗下麵。
他那徒弟桌上亂糟糟,到處都是醫書古籍,放在這裡的話,她肯定能看見。
……
當日晚,童雙與夏淩他們一起剿滅完邪祟,回到了滄瀾城。
不知怎的,她今日總有些心神不寧。
“先不去吃飯了吧。”
童雙坐立不安:“我想先回去一趟。”
越是靠近學府,不詳的預感便愈演愈烈,到後來,她幾乎是狂奔著回到竹樓。
夏淩緊趕慢趕才趕上她:“師妹,到底發生什——”
他的話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林以冰安靜地躺在竹樓中的冰床上,像是睡著了一般。
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他與先前每一次睡著的樣子都不同。
床邊佇立著一位陌生的女子,膚色光潔白皙,黑發如瀑垂到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