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聞簫做題速度非常快,即使池野在旁邊,他集中不了注意力,可還是不影響他一個小時不到就刷完一張卷子。
臨走,聞簫從池野手裡接過黑色書包,問他,“這兩天事情多嗎?”
少年神色很淡,仿佛就這麼尋常一問,但池野精準捕捉到了其中藏著的情緒,“明天下午能忙完,我媽的主治醫生讓我去一趟醫院,之後就沒事做了。”
聞簫沒說話,隻單肩掛好書包,安靜站著。
池野心裡軟的不可思議,“明天……可以再見一次嗎?”
聞簫當即點頭:“好,晚上九點,籃球場見?”
時間地點都已經想好了,池野眼裡的笑意更濃:“籃球場見。”
吃晚飯時,連外婆都看出來,“簫簫心情很好?”
聞簫夾菜的動作一滯,又若無其事地將排骨放進碗裡,沒有否認:“很明顯嗎?”
“很明顯。”外婆披著米色的披肩坐在對麵,拿碗給聞簫盛湯,“外婆眼睛雖然需要戴老花鏡了,但這個還是能看出來的。是遇見什麼開心的事情了?”
她一直很擔心聞簫。出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聞簫無法入睡,偶爾靠吃藥睡過去,很快又會在噩夢中驚醒過來。他因為吃不下東西,虛弱到無法下床,甚至完全喪失了交流的能力。她每天都在擔心,聞簫會不會無法從那一次事故的陰影裡走出來。
後來一天接著一天,終於有了好轉,她把聞簫接到明南,轉了學,希望儘量讓他遠離從前,嘗試新的開始。
人終究是要朝前走的。
幸好,他在新的學校慢慢有了朋友,也逐漸遇到了開心的事情。
聞簫嘗試歸納總結,但總結不出來——他之所以心情好,大概是跟池野約好了明天晚上一起打籃球。
拆分來看,打籃球這件事很平常,時間地點也不特殊,籃球場他們去過好幾次。如果真要說,大概是因為“約好”本身的意義,給這個時間地點內容都很普通的事情賦予了特殊的意義。
一次……約會?
外婆想到:“是因為這次月考嗎?你班主任還特意給我打了電話,說因為算分的老師的失誤,數學少給你算了十分。雖然都是第一,但140和滿分還是有區彆的。”
聞簫“嗯”了一聲,轉開話題,“外婆你讀書的時候成績怎麼樣?”
外婆回憶:“我嗎?我小時候讀的女子學校,成績一直很好的,法文就是那時候學的,雖然口語很一般,但讀寫現在也沒有問題。我的成績通常都是學校的第一第二,文章也好,國文老師聽說我喜歡數學和物理,難過了好幾天,非常惋惜。我們家啊,應該就你媽媽的成績不好。”
聞簫疑惑:“媽媽?媽媽告訴我,她數學物理從來都是滿分。”
“她是沒騙你,不過你媽媽肯定沒跟你說,她的語文經常交白卷吧?試卷交上去時,除了寫了名字和學號,其餘跟新的一樣,
我都不知道因為這個,多少次去學校幫她收尾說好話!”外婆夾了塊紅燒排骨放聞簫碗裡,“幸好你跟你媽不一樣,要是你語文也交白卷,我頭發都要多白幾根!”
筷子停下,聞簫忽地問:“外婆,如果我以後做了什麼錯事怎麼辦?”
外婆:“那,請先定義什麼是錯誤的事。”
外婆的目光落在聞簫身上,語速很慢,“你應該明白,這世界上,正確與錯誤都是相對的,甚至說起來,都是人為了種群的留存而規定的。所以,正確與錯誤並非絕對,隻要不觸犯法律、不傷害到無辜的人、符合你為自己定下的行為準則,那就不是錯的。
外婆相信你,你很聰明,也懂規則,難得的還非常理智和清醒,所以,再把這塊排骨也吃了吧,簫簫,你現在還是太瘦了,要多長一點肉才行!”
聞簫沒有異議,聽話地吃了排骨。
一旦有了期待的事,中間的時間就會過得很快。
用比平時慢了一半的速度寫完卷子,聞簫跟外婆打了聲招呼,說要去樓下的籃球場打籃球。外婆很高興,一邊織毛衣一邊告訴他:“多運動運動,早於十點不準回家。”
聞簫手指勾起鑰匙,換上運動鞋:“好,記住了。”
籃球場旁邊的燈壞了一盞沒修,讓整個場地比以前更暗了些。聞簫下來得比約定的時間早了十分鐘,他在場地裡走了兩圈,又靠著籃球架坐下,拿了手機出來。
離九點還有五分鐘。
聞簫點進班級群,發現裡麵聊天聊得熱火朝天。
“上官煜:我已經花光了我一個星期的零花錢,為什麼還是沒有抽出5S的卡?”
“班長-陳震宇:因為你才從非洲偷渡過來,沒拿到我大歐羅巴的居住許可哈哈哈!”
“趙一陽:因為你氪的金還不夠多!加油吧少年,把一個月的零花錢投進去!”
“上官煜:靠,大師,這遊戲是你家開發運營的嗎?”
翻了一會兒聊天記錄,再看時間,五分鐘已經過了三分鐘,聞簫把手機放進口袋裡。
與此同時,他心裡開始數數,1、2、3、4、5、6、7……
然而,一直到他數到三百,也沒有人向著籃球場走過來。
猜池野應該是被什麼事情絆住了腳,趕不過來,聞簫重新把手機拿出來,打開刷題軟件,隨便選了一科,難度勾選最高,開始認認真真做題。
白色的運動鞋踩在水泥地麵,長腿岔開,骨節分明的手
指選定答案,隨後滑動到下一道題。一直到係統提醒手機電量還剩百分之十,聞簫才停下來。
九點二十三。
聞簫有點擔心。他打開通訊錄,一眼就看見了池野的名字。他的朋友不多,聯係人更少,通訊列表上除了外婆就是池野的名字。手指懸在屏幕上方,聞簫猶豫幾秒,還是按了下去。
正在接通。
反饋的不是單調的“篤——”聲,而是“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關機?
聞簫想了想,應該是手機沒電了,或者彆的原因。
坐在籃球架下沒離開,聞簫隔十分鐘又撥了一次電話,依舊提示對方已經關機。
電量隻剩百分之六時,聞簫沒有再繼續撥號碼,在確定沒有靜音後,將手機放回了口袋裡。
醫院。
走廊上很安靜,不知道哪間病房突然傳來嚎哭,有人絮絮在勸,但哭聲一直沒有停下。
有護士在問怎麼回事。
“3床的病人,我以為他能再堅持久一點,聽說是退休的老教師,每天好多學生來看他,沒想到走得這麼突然……”
池野才簽完病危通知書,握筆的手指一直在顫,橫豎沒有一條是平直的。他到了護士站,嗓音很啞,“請問有手機充電器嗎,我手機沒電了。”--
這裡的護士都認識他,其中一個拉開抽屜把白色充電器拿出來,遞過去,又安慰他:“今天值班的楊醫生也在,她很厲害的,不要緊張。”
池野接過充電器,說了聲“謝謝”。
插頭就在旁邊,池野連上,隔了一會兒手機才自動開機。時間離九點已經過了快一個小時,池野深吸了一口氣,顫著手指按下聞簫的手機號碼。
“對不起,你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sorry……”
接著,護士看見池野重新把號碼撥了一遍,聽見提示用戶已關機後,會掛斷,再重複剛剛的動作。
見他一連撥了六七遍號碼,兩個護士對視一眼,拿充電器那一個小心提醒:“對方會不會是不太方便,所以關機了?或者沒充電?”
現在打電話沒有從前那麼頻繁,能把電話號碼背下來的更是少數。看池野撥號碼時撥得那麼熟練,對方應該是很重要的人。
另一個護士也出言幫腔:“你要不給他發個短信或者微信留言?這樣他開機了,肯定就能看見,或者——”
池野抬了頭。
不知道怎麼的,說話的護士聲音漸漸弱了下去,有些害怕地彆開了視線。
這個少年的眸色黑沉,眼裡滿是躁鬱,又像是在恐懼著什麼,溢出幾分驚慌。
意識到自己的情緒不對,池野閉了閉眼,強行將漫上來的慌亂壓了下去。
他拿走了充電器,重新坐到了之前的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