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裡,三人圍坐一張桌子。
兩個男人聊天,女人支著下巴看向窗外。
偶爾掃到他們這一桌的茶客心中暗暗讚同:一個聰明的女人就該知道,男人在說話的時候,女人是不應該插嘴的。
看看人家,再看看你。
他嫌棄的目光投向彆桌的江湖女子,他們談論無花大師的圓寂之謎,那是江湖上的大事,她一個女人知道什麼?在這嘰嘰喳喳的煩死人了。
他沒有說出自己的不滿,因為那女子手邊放了一把刀,圍著她的男人個個凶神惡煞。
即便他自己也不知道無花的死因,卻像親眼所見一般誇誇其談。
真正親眼所見的楚留香正跟好友胡鐵花說起那天發生的事,越說,胡鐵花投向許暮的目光越敬畏。
他有很多普通男人有的想法,他認為那是真理,但是此時此刻許暮沒有說話,他不覺得她認同男人們的看法,而是她懶得理他們。
跟他們說話還不如看樓下的車水馬龍。
沉默是最高的蔑視。
唯有高亞男上樓的腳步聲傳來時,許暮才轉過頭來,起身,在對視的刹那,嘴角上揚,“大師姐。”
“好久不見。”
***
“你要回華山了?”胡鐵花重複高亞男說的話,渾身上下都透著不知所措。
“嗯,小師妹就是為了這件事來找我的。”
高亞男舀一勺清水灑在馬背,然後用刷子認認真真刷洗。
胡鐵花靠在馬廄邊上,吐出嘴裡的草莖,“你就不生氣?”
“生氣?嗯,有點。”
胡鐵花:“這就對了,她那麼騙你,早該教訓教訓了。”
許暮不怕他和老臭蟲,高亞男她總該怕了吧?
高亞男發覺他們跨頻聊天,停下動作,“我說的生氣是她怠慢師父的吩咐,她該一見麵就告訴我師父叫我回去,你說的又是什麼?”
胡鐵花瞪大眼睛:“源非朝的事!翻篇了?”
換位思考,要是楚留香這麼騙他,他非要揍他一頓,然後絕交一個月。
聽了他的話,高亞男笑了笑,“我跟你說過吧,我以前差點被蛇咬,是一個沒有完全死掉的蛇頭,突然跳起來咬我。”
胡鐵花仔細回想,高亞男很喜歡嘮嘮叨叨她以前的事,他聽得很煩,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半天才從犄角旮旯翻出這回事來。
高亞男差不多講完了。
“……我還沒怎麼樣,她嚇得直掉眼淚。如今想一想,好像發生在昨天。”
她受到什麼傷害,小師妹比她都著急。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能原諒她呢?
胡鐵花不語,他自以為很了解女人,實際上什麼都不懂,譬如他覺得女人是沒有寬容這種美德的。
“你能這麼想也挺好的,嘖,便宜她了。”
高亞男掃他一眼,繼續刷洗。
教訓的話背後還是要說的,但是卻沒必要跟他說,這是她們華山派,她與師妹之間的事。
再看胡鐵花一眼,看到那個顯眼的黑眼圈,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
“喂!”
“回頭我給你煮個雞蛋,你滾一滾,”高亞男強忍住笑意,“彆皺著眉頭了,我小師妹打小就知道裝哭哄我給她買零食吃,本就是個壞小孩,她隻是做了全天下壞小孩會做的事,你大人大量,不要生氣了。”
“……”
胡鐵花碰了碰生疼的眼眶,他心寬的很,打也打不過,拿捏也拿捏不了,老話說好男不與女鬥,不跟那個騙子計較了。
***
“你就是個小騙子!”楚留香笑罵著,“你不是說源非朝能陪我做的事,你也能做,怎麼說回華山就回華山?”
許暮從容不迫,鬼話連篇的同時不耽誤她一口一個閩南小吃:“計劃趕不上變化嘛,誰還沒有個不方便的時候,等這事完了,再一起玩啊。”
楚留香看著她,又想起了源非朝,有時候他真的很難分清他們。
華山門下清貧,她哪裡來的大珍珠?她如何了解東瀛習俗,學會的東瀛話?還有絕對跟華山沒有關係的幻劍又是怎麼回事?
全是謎團。
就連這個身份,也是她不想偽裝,脾氣上來直接自爆的。
這一把輸得不冤。
看她吃得這麼想,楚留香胃口大開,一邊搶薑母鴨,一邊想,山不來就我,我來就山,她要是不下來,他能去華山找她。
楚留香和胡鐵花回大船上,許暮與高亞男回華山,該說的話都說完了,剩下的就是離彆。
唯有親身體會,方能懂得離彆之苦。
可是一想到彆後重逢,楚留香心態就很樂觀,還能對許暮說上兩句路上小心,不要再被自己的馬帶著跑了。
相對無言的是高亞男和胡鐵花。
高亞男騎在馬上,調轉馬頭之前,看著胡鐵花輕聲道:“你多保重。”
“……你也是。”
望著她們在煙塵中遠去的背影,楚留香拍拍胡鐵花的肩膀,給他無言的安慰。
這兩個人總是遇不到好時候。
高亞男拚命爭取的時候,胡鐵花拚命逃。
等胡鐵花想要挽留的時候,高亞男轉身走了。
不過沒關係,江湖每時每刻都充滿了驚喜,等他們回到大船,就會發現他三個妹妹被黑珍珠劫走了,年少時一起闖蕩江湖的三個好朋友時隔多年聚在一起,深入大漠,展開一段全新的冒險。
路上,高亞男的馬跑得很快。
兩匹馬一口氣飛奔出去好遠,好久以後,慢慢降低速度。
“還是不能放下嗎?”
“嗯。”
“這很正常啊,喜歡一個人不是那麼容易忘掉的,能及時止損已經很了不起了,所有人都要向前看。”
沒說出口的是,說不定下次再見胡鐵花都結婚了呢。
一切皆有可能。
高亞男扭頭看她,不知道她小師妹在想什麼紮人心的事。
楚留香得了源非朝後遺症——看許暮不真實,感覺這是源非朝穿了女裝,高亞男何嘗沒有這種感覺。
“跟我說說,女扮男裝向我……”高亞男卡殼了一下,繼續說,“那什麼,你是怎麼想出來的?”
“呃……”
“彆想含糊過去!”
不就是秋後算賬嘛,小意思。
許暮裝作回想的樣子,說道:“沒人爭搶、或者說太容易得到的東西不會被珍惜,我早就想給胡鐵花一點危機感了,雇彆的男人不放心,隻能自己上了。”
楚留香搞不明白的謎團,許暮一個一個解釋給高亞男聽,順便悄無聲息修複好分彆多年產生的陌生感,等修得八九不離十了,許暮提出分開走。
“你不回去?”
“嗯,我有點彆的事要辦。”
高亞男笑著搖頭,難得溫聲:“你長大了,我管不了你了,你記著一點,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放鬆警惕,也不要因為闖過什麼難關就生出驕縱之心,江湖上沒有完全安全的地方。”
許暮心中溫暖,應了聲是,縱馬往另一個方向飛奔而去。
她再次出海,乘坐自己的大船。
船上隻有幾個專業的船夫,平常說不上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