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身上流動的真氣一呆,雨雪斜來,了空扶正她的傘,頭頂響起滴滴答答的聲音,許暮回過神來,他已經收回手,目光平和清淡,好像什麼都沒做。
“不動手,動嘴嗎?”許暮說,“以大師三年閉口禪的功力,說得過我嗎?”
了空神色不變:“貧僧此來,見見故人罷了。”
許暮臉色更加古怪。
“敢問一句,主持有多少故人?”
沒有惡意,純屬好奇,一個因門規鮮少出寺門的僧人用什麼標準衡量故人這兩個字。
了空道:“除施主之外,還有一位王施主。”
名叫王薄,乃長白山第一高手,上次出去追殺石之軒的時候碰到的,很聊得開。
許暮這才明白,見過一次,然後再見,也算故人,對了空來說。
“與佛門魔門無關,與是正是邪無關,與天下大勢無關,施主不必多慮。”了空說。
許暮注視他,眼神中帶著揮之不去的疑惑:“我還是不明白,慈航靜齋將希望寄托於主持,結果,你就不管了?”
良心不會痛嗎?
了空神色中似有安撫之意,輕聲道:“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為樂。*無常並非苦難,好會變壞,壞會變好,不必執迷。”
許暮約的時間很早。
不遠處的寺廟裡,響起晨鐘陣陣,滌蕩內心塵埃。
許暮沉默片刻,說道:“我從來都沒有將淨念禪宗當成真正的佛門清淨之地,大師今日這番話,叫我刮目相看。”
了空沒有嗔色,一如既往,問道:“以前是如何,現在又如何?”
許暮越過他,看向遠方的建康城,雨雪籠罩,朦朦朧朧,很是應景。
“我所在的紅塵是黑,方外之地是白,那慈航靜齋和淨念禪宗應該是灰色,”許暮說,“入世,又不完全入世,佛門清淨,又不完全清淨。”
像外交站,為佛門的話語權衝鋒陷陣。
本質上來說,你承擔更多責任,就會擁有相應的話語權。
慈航靜齋這些年聲勢滔天,不是沒有理由的。
她們奔走阻止,更有充分的理由。
往近了說,沒了魔門,慈航靜齋存在的意義將大幅度削弱,畢竟沒有妖女蠱惑人心,怎麼襯得出聖女冰清玉潔?
往遠了說,魔門統一之後,勢力會大幅上升,必將影響佛道兩家的發展。
說明白一點,不是思想之爭,更不是正邪之爭,而是話語權之爭,隻有贏的人才有資格說話。
這種爭鬥比前兩者更無法調和。
所以許暮完全沒想到,碧秀心堅持,到了空這,整段垮掉。
了空心平氣和地說:“施主知道,為何天僧地尼兩位祖師要開宗立派嗎?”
許暮凝視他:“不知,請大師賜教。”
“不拘束於一教一派,希望能從天下宗教門派之中,尋出參悟生死的大道。”
“……”我就說你們不是啥正經的和尚尼姑。
不知何時,了空散開了真氣,放任雨水浸潤,放任雪花融化在他身上,屬於淨念禪宗主持的莊嚴氣勢一朝散儘,留下一位眸含清淺笑意的僧人。
除此之外,不含任何目的。
許暮難得感到放鬆。
這些日子可把她累壞了,沒有空出去看歌舞,聽曲子,更鮮少出門遊山玩水,吃東西、逗係統、投喂宋缺,過了這麼久也不新鮮了,找個人聊聊天、說說話倒是挺好。
“既然不打架,那傘分你一半。”
他們去了附近的安寧寺,沒有任何一間寺廟會拒絕淨念禪宗的僧人,建康寺廟之多不亞於洛陽,了空一天換一家能住好幾年。
到了地方,了空親自給她泡茶,兩人聊聊天,許暮以為了空的人生經曆實在乏善可陳,除了佛理和天下說不出什麼有趣的來,未曾想他步行前來的見聞,平鋪直敘說出來,足夠吸引人聽下去。
許暮嘮了一上午的,順便在這吃了齋飯,味道一般般,她忽然想在古代製作素肉,這個她沒有嘗試過,回頭就試試。
“對了,大師,你有沒有話要對我說。”
碧秀心對她說,你等著了空師伯收拾你,了空會不會說,你等著四大聖僧來收拾你。
了空看了她許久,雨雪停止,大風忽起,吹得院外經幡搖動。
他動作緩慢地搖頭。
“貧僧無言。”
許暮走了。
不速之客來了。
他自走廊的轉角而出,步伐緩慢,卻有驚人的壓迫感,臉上帶笑,表麵溫柔,實則夾著直刺世情的殘忍。
“石施主。”
“了空大師這一聲,可比稱呼許暮的時候,清白多了,”石之軒似笑非笑,“我在淨念禪宗的時候沒看出來,你這人人擁戴的主持,會生出這樣的心思。”
看過來的眼神裡有戲謔、有嘲諷、有輕蔑、有嫌惡,那不僅僅是石之軒一人的目光,也是天下人的目光。
了空不曾回避,坦然道:“石施主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