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女人一邊大喊,一邊朝我奔來:
“不要耍我了!彆開玩笑了!”
隨即用身體撞開了我,沿著山路下了山。
到底是她被熱傻了?
還是說……我看到了海市蜃樓?
這時,那像是紅鬼嘴巴的大門再次打開,一個剪著平頭,長著四方臉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
中年男子穿著工作服,頭上綁著手巾,顯然是個廚師。
“歡迎光臨!”
男子豪邁的用東京口音向我問好。
我輕輕的點了點頭,卻覺得很是奇怪。
京都山頂的大房子裡,為什麼會有一個說著地道東京話的廚師出來迎接?
而且……剛剛那個尖叫的怪女人是怎麼一回事?
廚師顯然是看穿了我的心。
“這位客人,你在想剛剛那個女人吧?她說她要馬上回去,我猜她是被這封信嚇到了吧?”
廚師說著話,就把一張寫著曰本語字條塞給了我。
我展開了字條,發現上麵用毛筆寫著:
【今晚,零點拜訪——公家奉上】
我一連看了三次,眉毛皺成了問號的形狀。
“公家?是什麼?”
廚師聽到我的話,有些不耐煩:
“就是公家啊,以前的皇室貴族,你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嗎?”
我點了點頭。
廚師有些急躁的將那張紙對折再對折,變成了四分之一大小。
“這裡曾經有一個被詛咒的公家,而這封信就和那個被詛咒的公家有關……”
“有人把這個紙條塞到門縫裡,所以,剛剛的女人才會怕成那樣……”
我依舊不理解廚師的話:
“被詛咒的公家?”
廚師繼續開口:
“這種事情,我也隻是聽說過一點……”
“簡單來說,就是在安土桃山時代(1573年-1603年),有五個殘暴的人,他們遇到了走在街上的公家,故意挑釁,還把對方給殺了。”
“那些殘暴的武士在平日裡一直嫉妒著貴族階級,他們借著酒勁把公家的頭砍了下來,像是蹴鞠一樣踢來踢去,用頭顱當做貴族最優雅的遊戲……”
“後來或許是玩累了,也或是因為這些武士對公家的嫉妒。”
“這些武士坐在公家的頭上一邊說著‘今天真是陽光明媚啊’,‘今天真是適合蹴鞠的好日子’一邊輪流朝著公家放屁,對頭做出各種變態的行為……”
“等到武士們玩膩了,其中一個武士拔出了刀,朝著公家的頭瘋狂的亂砍,隨即將公家的頭丟到了一旁的野地裡。”
“在之後的四十九天,京都下了一場很大的雷雨,而且落下了五道雷電,直接劈在了五個殘暴的武士頭上,把頭骨都劈碎了!”
“而那些無頭的屍體上,不知為何竟插著公家階級的笏,上麵還畫著‘へのへのもへじ’於是,大家都說,這是那個遇害的公家所下的詛咒……”
(‘へのへのもへじ’,就是上圖這個意思。)
廚師歎了口氣,繼續開口:
“為了鎮壓公家的詛咒,人們便將這裡一塊和烏帽子相似的岩石作為‘公家岩’來祭拜。”
我順著公家所指的位置看去,果然發現不遠處有一塊岩石,上麵刻著像是經文一樣的文字……
還彆說……真的很像是貴族帶著的“烏帽子”。
“看來……那個公家的詛咒依舊存在啊。”
那廚師聽到我的話,冷不防的問道:
“對了,你也是貴族嗎?”
“不是,我是一個偵探。”
——
我是一名私家偵探,名字叫做紅門福助,今年四十二歲,單身,最擅長做的事,是在溫泉裡模仿溺死的屍體。
我剛剛解決完一樁事件,結果,被大量的“馬陸”逼上了山。
剛剛那個廚師叫做柳田均吾,他不光是廚師,還是這棟房子的主人。
雖然門口掛著“莊園”的牌子,但這是一間旅館。
“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貴族?”
柳田老板聽到我的話,一副理所當然的說道:
“因為今天是貴族住宿的日子啊。”
“雖然……現在已經沒有貴族這種階級了,不過我的意思是——”
“今天是有著貴族血統的人,來這裡住宿的日子。”
“那是一個工會,取了一個叫什麼‘貴族院’的名字,不過他們還沒到齊呢。”
“可能是因為‘馬陸’的事吧?”
莪把山路上布滿“馬陸”的事情告訴給了柳田老板。
柳田老板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看來,這個旅館已經與外界隔絕了呢。”
我點了點頭,開口問詢道:
“反正這裡是旅館吧?讓我住一晚吧?”
柳田老板剛想答應,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傳了回來:
“不行!”
剛剛那個尖叫的女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
“不行!彆開玩笑了,今天可是‘貴族院’住宿的日子!”
“雖然說,因為‘馬陸’的關係,有些成員無法到場,但是這個奇怪的家夥,剛剛有說他是偵探吧?”
“既然隻是一個偵探,那他肯定不是貴族出身的人!”
“不能讓他住在這裡!”
這女人名叫壽摩輝輪子,年齡三十歲?
她留著過肩的長發,劉海齊眉,在女性當中算是體格比較大的,有點強勢美人的感覺。
雖然她的話帶有嚴重的偏見,偵探不等於不是貴族,但我確實是平民出身。
可能是輝輪子的言辭太過激烈,有三個男人從房間裡跑了出來。
他們都是“貴族院”的成員。
柳田老板向他們說明了現場的情況。
反應最快的,是一個有著汽油桶身材,像是拉美人一樣,名叫月岡美知留的中年老大哥。
雖然這家夥皮膚黝黑,留著長長的鬢角,長的和貴族沒有一毛錢關係,但是卻堅定認同壽摩輝輪子的意見:
“輝輪子說的對,守護貴族的尊嚴是我們的傳統,如果讓這家夥住在這裡,我們的祖先可是會傷心的!”
“沒錯,叔父,你說的太棒了!”
很顯然,壽摩輝輪子是月岡美知留的侄女。
柳田老板用手搓了搓人中:
“傷心?你們這些家夥知道維持住這個旅館的費用是多少嗎?”
“雖然你們‘貴族院’一直有出錢援助,但隨著金錢貶值,援助費也不斷的減少了,到了我父親那一代,已經開始入不敷出了!”
“你們想怎麼樣?讓我拿著幾千円錢,給你們準備一整套的懷石料理?”
大概是被戳到了痛處,月岡美知留沒有說話。
這時,一個淡定的聲音插了進來:
“算了,就讓這位偵探住進來吧?”
“說到偵探,就讓我想到易容術,喬裝打扮之類的東西,隻要他能夠在心理上喬裝成貴族不就好了嗎?”
胡說八道的人,是一個頭發稀疏,長著瓜子臉,看上去非常纖瘦,脆弱,名叫鷺之宮卷雄的男子。
鷺之宮卷雄希望我能住在這裡,因為隻要我住在這裡,就能夠給旅店帶來營收。
最後一名男人,叫做綾部清太郎,長得像是運動員似的,高高壯壯,比起公家,他更像是武家。
他看著壽摩輝輪子一臉的擔心:
“輝輪子,你是不是收到了詛咒威脅信?我很擔心你……”
壽摩輝輪子似乎不是很喜歡綾部清太郎,夾槍帶棒的說道:
“滾開啦!誰允許你叫我輝輪子的?”
綾部清太郎顯然不似看起來那麼強大,被壽摩輝輪子嗆了一句,眼中立刻噙滿了淚水。
感覺……他和壽摩輝輪子的關係並不尋常……
柳田老板見事已至此,指著我對眾人說道:
“鑒於‘馬陸’橫行導致這位客人無法下山,我要是見死不救,實在是過意不去。”
“正巧,你們中有人收到了威脅信,就當做是免費請了一位偵探吧?”
“這樣的話,你們還有的賺呢。”
即便壽摩輝輪子不同意,但這畢竟是柳田均吾的旅館,她也隻能作罷。
晚飯是七點開始的。
給我們送上料理的其中一人,是一位老的能放在博物館裡展覽,長得像是山羊的老頭,他叫做小門敬造,他祖上三代都待在這裡做男管家的工作。
另一位是穿著運動服,帶著黑色鏡框的女人,他是柳田老板的老婆,幸世女士。
說句實話,柳田老板真的很不會做生意,張口貴族,閉口公家,結果上來的“懷石料理”都是些廉價的破菜。
所以餐桌上不斷傳來驚歎聲和怒吼聲,不斷有人退席,最後隻剩我一人。
雖然不怎麼好吃,但我畢竟是平民,所以吃的很飽。
吃飽喝足以後,我來到了三樓的日式房間裡。
呈大字形躺在榻榻米上,感受著窗外清涼的風。
過了不知多久,房門突然被敲響了。
“門沒鎖,請進。”
房門被輕輕開,鬢邊仗著兩根黑黑鬢角,像是拉美人的月岡美知留出現在了我的眼前:
“偵探先生,我很擔心輝輪子啊……”
“那封被詛咒的公家威脅信,我很擔心輝輪子會出事……”
月岡美知留會有這種擔憂很正常,他畢竟是壽摩輝輪子的叔父。
所以,我便隨同月岡美知留一起來到二樓,壽摩輝輪子的房門前。
我把耳朵貼在房門上,卻聽不到任何聲響。
雖然,房間旁邊就有一扇細長的玻璃窗,但窗簾是拉上的,裡麵一點光線都沒有,房間裡麵似乎也是熄燈的狀態。
很顯然壽摩輝輪子已經就寢了。
牆壁上的時鐘剛好指向十一點四十九分,距離淩晨十二點還有一點時間。
外麵傳來了鈴蟲的叫聲,我被這份舒適的寂靜所打破,放鬆下了警惕。
但這份寂靜卻馬上被打破——
“砰!”
類似氣球爆破的聲響!
是從這條走廊對麵的庭院方向傳來的。
“現在距離淩晨十二點,還有十幾秒呢!”
月岡美知留用手指著一旁的掛鐘。
我無所謂的聳了聳肩:
“可能是因為受詛咒的公家幽靈,所佩戴的手表剛好是十二點吧?”
我腦海裡浮現出了無頭公家看著手腕上手表,摸不著頭腦的滑稽場景,不由的笑出了聲。
但月岡美知留卻不懂我的幽默。
他馬上撲到壽摩輝輪子門前,用右手握住房門把手,左手不住的敲著門,大喊著壽摩輝輪子的名字。
但……裡麵卻完全沒有回應……
月岡美知留瞪大了眼睛,左右扭動著把手,門卻紋絲未動:
“門……門從裡麵反鎖了!”
“這個旅館很老,用的是門扣鎖,要從裡麵打開才行!”
月岡美知留說完話,便弓起身子用力去拉,我見狀也覺得不對勁兒,上去幫忙。
但門還是紋絲未動!
庭院那邊傳來了聲響,似乎有什麼東西在互相摩擦。
然後,是東西斷掉的聲音——
難道說?
庭院那邊有人嗎?
是那個無頭的公家在接近嗎?
月岡美知留的鬢角在不斷的上下擺動,他看上去似乎很著急。
大概是害怕自己的侄女遭到公家的毒手吧?
他朝著房門旁邊的窗戶看去。
發現那扇窗戶就像是監牢一樣,上邊有鐵管保護著。
月岡美知留從褲子的口袋裡拿出了白色的手帕,包住了自己的右手。
隨即將手伸進那些鐵管中間,朝著玻璃猛烈的砸去!
月岡美知留的動作一點也不像是貴族,非常粗魯,一擊就把窗戶的玻璃打碎了!
留下了一個大約二十厘米不規則的洞口。
打碎的玻璃碎片大多散落在房間內。
我看到包著月岡美知留右手的白色手帕,流出了大量的鮮血。
不過,月岡美知留沒有理會這種事。
他用手撥開了窗戶內側的窗簾,然後把臉朝著洞口湊了過去。
“媽的!你這王八蛋!”
“你在做什麼!住手!滾開!”
“快點離開輝輪子!”
“我……我不會原諒你的!”
“輝輪子,你堅持住!我馬上來救你!”
我好奇的擠到月岡美知留下巴處,朝著房間內看去。
昏暗的房間,在走廊燈光的照射下,出現了一副異常詭異的場景。——
壽摩輝輪子此刻正平躺在床上。
從我這個角度能夠看到她的側臉。
她長長的頭發披散在床單上,快要垂到地板上了。
一個人正覆在她的身上,吻著她的嘴唇。
那人的臉,慘白無比,就像是歌舞伎那樣地白,眼睛的周圍還畫著藍色的妝容。
那人的頭發似乎是綁起來的,脖子上還纏著一根紅色的線?
就像是誰把他的頭砍了下來,又粘在了一起!
最重要的是,那人的頭上還戴著一頂長長的帽子……那是“烏帽子”!是貴族階級才會戴的那種烏帽子!
公家……那是一張美到妖豔的側臉……
我不知該如何形容……
總之,壽摩輝輪子和公家都閉著眼睛。
雙方似乎都陶醉在官能的世界當中。
被覆蓋在絲綢被子之下的身體紋絲不動。
我恍惚間認為,眼前的場景並不屬於這個世界,異界的光景像是海市蜃樓一般,形成了一個虛像,映照在我的瞳孔之中的……
隨後,眼前的窗簾被拉了起來。
月岡美知留臉色鐵青的俯視著我,渾身顫抖:
“偵探先生,麻煩您去把‘貴族院’的所有成員都喊過來!”
“這件事情並不簡單,我要報警!”
“另外,我還要去找東西打破這扇門才行!”
我察覺到事態緊急,當即跑上了三樓。
因為大部分人此刻都住在這層樓裡。
我畢竟是偵探,在此之前我已經清楚的了解過,鷺之宮卷雄和綾部清太郎所住的房間。
所以我按照順序敲響了兩間房。
隻有一扇門打開了。
鷺之宮卷雄頂著稀疏的頭發,滿臉的怨氣:
“有什麼事?我剛剛睡著啊!”
鷺之宮卷雄嘴巴正不滿地抱怨著。
他似乎很困,隻見那雙睡眠不足的眼皮已經變成紫色了。
而且,當我近距離看著那頭稀疏的頭發時,才發現這家夥的耳朵後麵還長著一些白發,真是可憐,為什麼不乾脆全部推光了呢?
我把在壽摩輝輪子房間內,看到的怪異情景告訴給了鷺之宮卷雄。
鷺之宮卷雄聽到我的話,浴衣的腋下已經被汗水打濕了,他開始牙齒打顫:
“不得了,公家的亡靈竟然潛入了輝輪子的床上……這是受詛咒的私通啊!”
我的腦海裡則浮現出了被鮮血染紅的床單:
“可能……輝輪子已經變成屍體了……”
“那是公家怨念的表現……”
“或許是因為公家的亡靈無法成為朝廷命官,他的怨念正在侵犯輝輪子的屍體……”
鷺之宮卷雄經過了思考,似乎清醒了一些,聽到我的話,搖了搖頭:
“偵探先生,隔壁的綾部清太郎起來了嗎?”
我搖了搖頭:
“我剛剛敲了門,但他沒有出來開門……”
鷺之宮卷雄聽到我的話,臉上露出了憤恨:
“說不定,是那家夥裝成了公家的亡靈的樣子去嚇唬輝輪子吧?”
“要是那家夥,說不定會做出這種事,我們趕緊過去吧!”
鷺之宮卷雄說完話,便撩起了浴衣下擺,朝著樓下跑去,我也跟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