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骨憂太想問的是「!」圖標所在位置的事情。
然而,伊萬·岡查洛夫並沒有回答,因為他直勾勾地暈倒了。
士兵一暈就是三天。
第一天的上午。
乙骨憂太帶著費奧多爾繼續去挖屍體,讓小孩鍛煉身體的同時參與感滿滿。
第一天的下午。
費奧多爾帶乙骨憂太去了指揮所的倉庫。
儘管伊萬和費奧多爾看著都是營養不良的類型,但指揮所居然並不缺乏食物。
——對於三個人而言的食物。
兩個人晚上小心翼翼吃了頓「大餐」。
一種叫做列巴的食物,乙骨實在不想以「麵包」稱呼它。
低溫下的列巴硬得不可思議,說他是磨牙棒的話對牙齒不太尊重,說他是冷兵器的話好像對撬棍又不太禮貌。
一根法棍,一個列巴,足以組成矛與盾。
他們用器皿把雪煮開,勉強將麵包泡軟入肚。
在艱難的餐後,乙骨憂太在兜裡摸索半天,最後在費奧多爾的視線中掏出了——
“蘭姆葡萄奶油夾心餅乾。”
乙骨將拆封後零散裝攜帶的餅乾遞了出去。
費奧多爾接過了餅乾,但沒有立刻拆開下肚。
對於乙骨而言小小一塊的餅乾,在他手裡幾乎占了整個手掌。
散裝包裝袋上印著看不懂的文字,餅乾的模樣也和平時見的軍用餅乾相差甚遠,幾乎可以說是毫不相乾的另一種食物了。
“謝謝。”費奧多爾認真說。
第二天。
屍體都挖得差不多了,附在上麵的咒靈也儘數祓除。
考慮到屍體數量很多,但又零散。乙骨憂太給費奧多爾換了個工作。
他估摸著小孩的力氣,和膽子,問他:“你能幫我把屍體搬到一起嗎?能搬多少搬多少。放心,沒有黑漆漆。”
費奧多爾答應了,拿出吃奶的勁兒開始乾活,期間還被乙骨手把手教學。
“腰不要拱起來——不是指責你的意思——如果搬運的死人足夠多,應該就能得出經驗了。不要曲著膝蓋,直接蹲下去,背挺直,費佳。”
一天結束,收益頗豐。
從「如何挖掘屍體」這門課程畢業後,費奧多爾又習得了「如何正確搬運屍體」。
因為進行著純粹的體力工作,費奧多爾晚上吃飯的時候搖搖晃晃,差點直接把頭栽進盛著雪水的器皿裡。
乙骨眼疾手快托住他的臉,小孩沒什麼肉,臉頰隨著均勻的呼吸起伏著。
乙骨兩三下把麵包塞嘴裡,拿走了他麵前的器皿和沒吃完的食物,把小孩抱上床。
臨走前,乙骨憂太在熟睡的費奧多爾邊上又放了一塊餅乾。
第三天上午。
兩個人也無事可做了,乾脆守在伊萬邊上。
乙骨查看了他的情況,三天沒有進食讓他有些虛弱,但沒有太大的問題。
怎麼還沒醒呢……
中午,費奧多爾的肚子咕咕叫起來。
他原本坐在小凳子上,抱著膝蓋發呆,肚子叫了幾聲後拿膝蓋抵住小腹,看樣子是對列巴的凶狠有所忌憚,寧可餓著肚子也不想再碰那樣的物理武器。
「不要挑食」這種話就不用說了,乙骨憂太自己也對列巴心有餘悸。
不知道戰壕另外一邊會不會有好點的食物。乙骨看著他的動作,想著。
應該有吧,畢竟是「英國」不是「法國」,要是再來一根法棍,他估計這小孩得崩潰。
在乙骨去拿中午吃的乾麵包期間,費奧多爾從屋裡的桌子底下掏出了從外麵搬來的石塊。
這還是在伊萬的岩石巨人身上拆下來的,挺大一個,沉甸甸的頗有份量。
費奧多爾搬屍體搬出經驗了。
除了小傷感染死亡之外,那些一擊斃命的屍體致命傷在哪兒,什麼程度的傷口在最大限度內不會造成當場死亡,他一直在觀察,學習。
——這樣一想,憂太好像教了我好多東西啊。
接著,費奧多爾看準了伊萬的小腿,高高舉起石塊,用自己最大的力氣砸了下去。
沒有預想中砸中血肉的觸感。
伊萬·岡查洛夫猛然睜眼,挪開自己的腿,直接從爬起來,縮到了角落。
石床中間湧現出一道岩石構成的「圍牆」,將自己和抱著石頭的費奧多爾隔開。
“你終於醒了。”費奧多爾扔下石頭,有點高興,還不忘關懷著,“再睡下去你會餓死的,伊萬。”
伊萬後縮脖子,捂著頭。
“你好像清醒過來了,對吧。太好了,憂太說想問你些事情的時候我還在想,「伊萬是完全回答不了什麼的狀態啊」。”
“捂著頭是因為頭在痛?這也沒關係,把疼痛的地方挖出來吧,然後就可以治好了。”
“你能聽到我的聲音嗎,伊萬?”
費奧多爾的語調慢吞吞的,和之前很不一樣。
不是毫無感情的冷漠,隻是感情和音調高低微妙的錯位,僅此而已。
伊萬勉強能聽清費奧多爾在說什麼,但無法思考。
他的腦袋快要爆炸了,眼前出現了好多黑影,黑影的麵容都很熟悉,在不斷低聲責問他。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彆問了,我不知道……請你們離我遠一點,彆再靠近,也彆再搭話,我也不想……”
費奧多爾:“誒,難道你快死了嗎?所以才能看見黑漆漆?”
他四處張望著,但什麼也看不見。從那天醒來開始他就再也沒見過黑漆漆了。
此時,乙骨憂太也帶著泡軟的列巴回來了。
發現士兵醒來,乙骨鬆了口氣。
“我應該帶三人份的食物回來的。”他先把食物遞給了費奧多爾,看著「岩石牆」後陷入惶恐的伊萬,“你先吃掉我這份吧。”
費奧多爾先一步把難以下咽的食物給推了過去。
乙骨的視線順著移到了小孩的臉上,費奧多爾眼也不眨,淺笑著開口。
“我還不餓。”
說完,肚子又咕咕叫起來。
乙骨憂太沒有拆台,把費奧多爾那份麵包推了回去。
相處了幾天,他也差不多摸清了小孩的習慣。等餓得難受他會自己咬著牙下咽的。
接著,乙骨把注意重新放回伊萬身上。
他想了想,決定從交流最基本的開局入手。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或許是乙骨憂太給伊萬留下的印象太深了,他居然真的能從混亂中抽出精力,雖然依舊是顛三倒四的,但好歹給出了回應。
“我是伊萬·亞曆山大羅維奇·岡察洛夫 。”
“如果我父親死了,就是伊萬·岡查洛夫。如果他沒死,那就還是伊萬·亞曆山大羅維奇·岡察洛夫……”
“無論如何,你可以叫我伊萬,或者岡查洛夫……但是我也要死了,所以名字好像也沒必要介紹……”
乙骨憂太:“……”
即使突然有了聽懂陌生語言的某種「功能」,他還是聽得眼冒金星。
重複的詞彙像是往草莓芭菲上疊芭菲,巧克力聖代上疊聖代,亂糟糟的,令人摸不著頭腦。
費奧多爾還在和饑餓做抗爭,順便貼心總結:“他是伊萬·岡查洛夫,我們平時叫他伊萬。”
不清楚這算不算好的開始,乙骨接著說:“我想先確定一下,你清楚現狀了嗎?”
伊萬抱著腦袋,唇色和臉色一樣白:“我看到了好多黑影,和我的朋友們長得一模一樣,圍繞在我身邊,不斷詰問……”
“沒有吧。”乙骨的視線放在伊萬身側,歪著頭。
為了讓伊萬稍微安心,他竭力把自己看到的咒靈外觀和「伊萬的朋友」區分開來,所以描述的格外詳細。
“要說的話隻有一個,隻有人類一半大小,眼睛的部分是兩張嘴,嘴巴的地方被縫合起來了,手臂倒是很長,繞著圈盤在一起。啊,就像蛇那樣——應該不是你的朋友,所以也不會問你什麼問題。”
“如果你覺得冷的話是正常的,因為它的尾巴正在往你的衣服裡鑽,嗯,右肩應該比左肩重一些。”
費奧多爾默不作聲地往後縮了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