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2 / 2)

伊萬的痛苦卡在一半,不上不下,比複雜感情更加純粹的恐懼壓上心頭。

黑發青年的描述在他耳中非常簡潔,由名詞、動詞組合的句子簡單到粗暴。

但經過這樣一闡述,伊萬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好像是事實。

穿著厚實的衣服依舊覺得寒冷,小腹是冰涼的,右肩很沉,連胳膊也抬不起來。

伊萬左右張望,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兒躲比較好,以至於快停止呼吸了。

乙骨想要安慰他,說,但是咒靈還在可控範圍之內,因為自己在呢。

話還沒說出口,伊萬往後栽倒,眼看著又要暈過去。

費奧多爾放下了列巴,開始挑選起了石頭。

要是列巴沒有被泡軟的話,或許還用不著挑石頭,還有什麼比這麵包更適合當武器的東西呢。

小孩的動作很明顯,雖然乙骨不知道他在找什麼,但伊萬知道。

畢竟他剛才差點被砸斷腿。

我居然,連精神錯亂的機會都沒有嗎?

士兵的靈魂在對著西伯利亞慟哭著說:「其實我一定還身處不清醒的地獄中吧」。

如果現在暈倒的話會怎麼樣呢?無非就是被費奧多爾砸斷腿,或許還會被觸碰著死去。

當然,也有彆的死法可選,比如這個「黑色死神」所描述的「東西」。

用岌岌可危的思維想明白後,伊萬·岡查洛夫在此刻表現出了令人敬佩的鋼鐵意誌。

“我清楚……現狀了。”他說。

“那太好了。”乙骨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他伸出手,單手捏住咒靈的「頭」,接著五指用力。

咒靈尖叫著被祓除。

伊萬覺得似乎沒有之前那樣冷了,而這個認知卻讓他更加難受。

這不就印證了乙骨憂太所言皆為事實了嗎。

乙骨對他的心情毫無察覺,甩了甩手:“那就隻剩下最後一件事了,做完之後,請回答我幾個疑問吧。”

***

乙骨憂太說的最後一件事,指的是由伊萬·岡查洛夫親手將那些屍體重新埋葬。

屍體幾乎成山,腐爛得不像樣,卻奇藝安詳。

最前麵的就是一直和伊萬聊天來排解寂寞的戰友,接著是長官。

掩護自己撤退而炮彈擊中,咬牙拖著回來卻發現隻剩下上半身的家夥在更後麵。

還有嘲笑伊萬說「乳臭未乾的臭小鬼,乖乖在指揮所帶著哭鼻子吧」的老兵;每天咒罵西伯利亞,咒罵英法德,咒罵俄羅斯的那家夥;抱走費奧多爾小狗的兩兄弟……

居然全在這裡。

伊萬後退了兩步。

光是飽受煎熬已經無法說明他的心情,大腦的記憶依舊是錯亂的,無數光景在眼前閃現,破破爛爛拚湊著。

“不去催他嗎?”費奧多爾站在乙骨憂太旁邊,乙骨則抱著膝蓋蹲著,兩人離伊萬大概有兩三米遠。

“搞不懂,他為什麼要發這麼久的呆。”

“時間還早。”乙骨看了眼導航邊上的倒計時。

那應該是「探索點A」解析的剩餘時間,原定的16時才過去一半多一些。

運氣好的話,好像馬上就能回去了。

運氣不好的話,還有一個沒去查看的「!」等著呢。

有目標就有動力,比起無頭蒼蠅般四處奔走要好太多了。

費奧多爾不知道乙骨現在想著要離開的事,他隻是單純地覺得把屍體挖出來再埋回去根本不用遲疑這麼久。

明明黑漆漆都被憂太解決掉了,他也幫忙搬運擺好了屍體,所有繁瑣的事情都被妥帖處理。

還有什麼好猶豫的呢?

趕緊用你的能力埋掉屍體,然後我也算是道過謝,接著就好好去死吧。

哦,不行,還得先回答憂太的問題。

想到這個,費奧多爾直接問:“你想問伊萬什麼?”

“那邊的情況。”

“那邊?”

“就是戰壕那邊,似乎是英國人吧。”

“可是伊萬從來沒去過那邊,他怎麼能回答這個問題。”

“嗯,如果他說「我不知道」,那樣的話可能還會有活人。如果他給出答案,估計那邊也隻有黑漆漆了吧。”

“有什麼區彆?”

“隻有黑漆漆的話,我會自己過去。有活人的話,我會帶你和伊萬一起過去。”

費奧多爾想到了什麼:“你要把我和伊萬送給英國人嗎?”

這個結論說錯也錯,說沒錯好像也沒錯。

無論如何,乙骨憂太都會嘗試各種方法離開這裡,以正常人無法理解的形式。

離開之前,稍微想辦法把他們安頓下來吧——他是這麼想的。

當然,乙骨也考慮到了,戰爭中的立場問題對伊萬和費佳的影響。

但有活人在,至少能溝通,再去尋找更合適的方法,也隻能這樣了。

“事情不會更糟糕的。”乙骨憂太說。

語氣依舊是溫和的。

但這好像是第一次,費奧多爾沒有得到明確的答案。

他們就這樣懷揣著不同的心情,安靜著等伊萬。

“你要離開嗎?為什麼?”費奧多爾還是決定問出來。

而在他開口的時候,伊萬也終於做出了決定。

指揮所冰層下的岩石如像素化的水流般分開,上湧,屍體被大地的白與褐吞沒。

轟然聲響蓋住了費奧多爾的大多數聲音,落在乙骨耳中就隻剩下了那麼半句——

為什麼?

乙骨轉頭看去之時,費奧多爾的目光已經移動到了伊萬那邊,還微微皺著眉,思索什麼的樣子。

乙骨以為他問的是伊萬,有關之前「他為什麼要發這麼久的呆」的事,於是回答:

“無論如何都得接受離開,而接受離開,或許是道彆的最高形式吧。”

死者歸於地底,生者與被詛咒挽留的靈魂道彆。

謹以此,生命迎來的公正的起點。

看事情已經結束,乙骨站了起來,打算去找伊萬開始提問。

還沒邁開腳步,他的食指突然被牽住。

垂頭一看,費奧多爾依舊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的意思,手倒是沒鬆。

乙骨憂太沒怎麼在意,向伊萬問出了那個問題。

伊萬看起來比之前好點,但還是神經兮兮的,聽了問題後開始瘋狂思考,想半天也沒得出答案。

“我不知道記不記得。”他說,“我現在還是能看到好多黑影,他們不願意離開,快要撐爆我的腦子……”

本來是二選一的選擇題,愣是被當作填空來回答,被寫上的還是「我不知道記不記得」這樣令人哭笑不得的話。

“這樣啊……”

“但是我剛剛收到了這個。”伊萬不知從哪兒摸出來一個信封。

原本潔白的信封上站著打濕的泥灰,看起來精致又狼狽。

“在我操控岩石的時候,這個信封飄了進來,險些被一起埋掉了。我——”話說了一半戛然而止。

費奧多爾投來的視線,冷酷到像是幻覺。

乙骨憂太接過信封,因為手指依舊被抓著不放,他單手挑開了火紅的蠟封。

裡麵是一張卡片。

【We await calmly your arrival in here.】

(靜候來訪)

翻過來,卡片的背後留有一個簽名,優雅而銳利的筆鋒寫著——

Agatha Christie

(阿加莎·克裡斯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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