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昨天晚上她的思緒實在是太過淩亂,所以陶桃一直到今早天色蒙蒙亮的時候才睡著,但是睡得很沉,還做了奇奇怪怪的夢。
夢裡全是程季恒。
夢見他背她爬山,夢見他給她吹手,夢見了他扮演係統陪她玩遊戲,還夢見了他們兩個一起站在了月老樹前,在樹枝上係上了結發扣……
她完全沉浸在了夢境裡,就像是一條魚沉浸在了水裡。
最終將她從夢境中喚醒的是一陣急促的手機鈴聲。
鈴聲先喚醒的是她的意識——夢境被打斷的那一刻,她還有點不情不願——然而卻沒喚醒她的眼皮,一雙眼皮沉得像是像是被膠水粘上了,無論如何也睜不開。
她閉著眼,將手伸出了被窩,胡亂在枕邊摸索著,摸到手機後拿到眼前,掙紮著將雙眼眯開了一條縫。
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刻,她瞬間清醒。
是程季恒打來的電話。
那一刻她忽然特彆羞恥,還有些心虛,因為剛才她一直在夢到他,並且在夢裡,他們還很親密。
感覺就像是,她占了他的便宜。
她的臉頰不由自主地開始發燙,在接通電話前,她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下紊亂的思緒,然後才摁下了接聽鍵,努力使自己的聲音保持鎮定:“喂?”
程季恒也在努力的使自己保持鎮定,然而緊蹙的眉頭卻出賣了他內心的緊張與不安。
他知道奶奶是她的唯一,所以他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向她通知噩耗。
手術室外的走廊很安靜,空氣中彌漫著醫院中固有的消毒水味。
他緊緊地攥著手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先問了一句:“剛睡醒?”
他沒有直接通知她奶奶被送進手術室搶救的消息,因為他知道自己一旦這麼做了,這顆傻桃子一定會瞬間奔潰,而且她現在還是獨自一個人在家,他不想讓她擔心害怕,所以他的語氣也十分自然,並沒有透露出任何緊張情緒,
陶桃回答:“恩,醒了。”
程季恒另外一隻手已經攥緊了拳頭,語氣卻依舊自然鎮定:“睡醒了就來醫院吧,奶奶需要你,儘量快點。”
陶桃輕聲回道:“好,我現在就起……”話說到一半,她忽然察覺到了不對勁兒的地方——程季恒從來不會催她來醫院,一次都沒有——心臟猛然一提,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聲調急轉而上,語氣中儘顯慌亂與擔憂,“奶奶怎麼了?”
走廊裡的空氣似乎凝固了,程季恒的呼吸猛然一窒,怔忪了兩秒鐘後,強作鎮定地回道:“身體有點不舒服,不過應該沒什麼大事,蘇醫生在給她做檢查。”
陶桃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她有預感,程季恒在騙她。
奶奶的情況一定很嚴重,嚴重到他不敢對她隱瞞的程度,不然他不會給她打電話,也不會催著她去醫院。
像是腦袋上忽然懸了一把隨時會落下的刀,她開始害怕,心中一片茫然不安,聲音也開始發顫:“我、我現在就去醫院。”
“嗯。”程季恒不放心地叮囑,“路上小心點!”
教職工家屬院所在的那條街上不好打車,公交車又太慢,所以這顆傻桃子一定會騎車來醫院。
他最擔心的就是她來醫院的路上會出事,也正是如此,他才不敢直接告訴她真相。
其實他很想回家接她,但他必須留在手術室外,隨時準備著應對突發狀況。
陶桃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直接掛了電話,匆匆地換上了衣服,連臉都沒洗就衝出了家門。
她是真的很害怕。
已經害怕到不知所措。
或者說,自從奶奶生病住院後,她每天都在害怕奶奶會離開她,隻不過一直在壓抑著這種害怕而已。
此時此刻,在心中積攢了許久的恐懼徹底爆發了。
自從父母死後,奶奶就成為了她最後的依靠,是她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她從來不敢想象如果奶奶也離開了她,她該怎麼辦?
她不想成為孤兒,也害怕成為孤兒。
她不想一個人孤苦伶仃地活在這個世界上。
她想要爸爸媽媽,想要奶奶。
還沒走出單元樓,陶桃就已經哭得淚流滿麵了,極力壓製著內心的那股巨大的惶恐感才沒讓自己崩潰。
早晨的馬路上汽車川流不息,去醫院的路上,她完全忘記了程季恒的叮囑,將自行車騎得飛快,還連闖了好幾個紅綠燈,其中一次闖紅的的時候還差點被一輛轎車給撞了,幸虧那輛轎車及時踩了刹車,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到了醫院後,她匆匆地把車停到了自行車棚,一路狂奔去了住院部大樓。
堵在電梯門前的人群依舊是烏泱泱的一片,陶桃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樓梯,兩節並做一節地朝上衝,並且絲毫不給自己任何喘息的時間。
衝到七樓的時候,她的臉色已經開始泛白,呼吸極其急促,喉嚨裡也泛起了血腥味,胸膛內的一顆心更是憋得像是要爆炸。
然而奶奶卻不在病房,程季恒也不在。
那位護工正在給癱瘓在床的老大爺做按摩,聽到腳步聲後,她回頭看了一眼,見到來人是陶桃,當即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哎呀你怎麼才來呀!”
陶桃驚慌失措:“我奶奶呢?”
護工急切地說道:“正在搶救呢,手術室在十樓,趕緊去吧!”
“搶救”兩個字如同一把尖刀,直戳戳地捅進了陶桃的心臟。
她的眼前猛然一黑,繼而轉身就跑。
當陶桃跑到手術室外的時候,程季恒正要給她打電話,看到她之後,他不由有些驚訝——他沒想到她會來得這麼快。
陶桃徑直朝著程季恒衝了過去,驚恐不安地看著他,氣喘籲籲地文:“奶奶、奶奶呢?”
看著她蒼白不已的臉色和充滿惶恐的目光,程季恒竟然感覺到了心疼,就像是一根針紮在了他的心頭肉上。
他已經很久沒有心疼過誰了。
但這回他沒有繼續隱瞞她,實話實說:“還在搶救。”為了安撫她的情緒,他又斬釘截鐵地說了句,“蘇醫生主刀,你不是最信任蘇醫生麼?他可是雲山縣人民醫院最好的醫生,所以奶奶一定不會有事。”
這話說的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為了安撫這顆傻桃子,他竟然把蘇晏捧到了天上。
然而這些安撫對陶桃來說不過是杯水車薪。
她相信蘇晏,可是更害怕失去奶奶。
心中圍堵著恐懼的那一座大壩決了堤,恐懼感如洪水猛獸般席卷了她的內心。
她的視線瞬間就模糊了,開始崩潰大哭。
程季恒能明顯地感覺到此時此刻這顆傻桃子身上那股慣有的堅強與不屈的勁兒頭不見了,僅剩下了恐懼與脆弱。
丟盔卸甲後,她又變成了一個不堪一擊的小女孩。
他的心更疼了,這是自從母親死後再也沒有體驗過的感受。
他總以為自己的心早就硬透了,不可能再對任何人施以感情,但是麵對這顆傻桃子的時候,他又為她出現了例外。
像是有一隻手,無聲無息地從他那顆堅硬無比的心臟表麵扣下了一片鱗片,他還沒有察覺到,心就已經開始疼了。
忽然間,他有了股想要保護她一輩子的衝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