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第 17 章 你衝我凶什麼!(1 / 2)

山海謠 畫七 14923 字 10個月前

山海謠17

神主殿內,送走義憤填膺氣得腦袋冒火的祭司們,汀墨嘎吱一聲,將殿門嚴絲合縫閉上。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

鈴叮鎖鏈聲再次響起,江承函長身玉立站在神殿上,如棵孤拔挺直的樹,寬大的袖袍中有銀白細絲根根延展出來。就連汀墨,手背上也長了這樣的紋路,平時隱於肌理,到了某種“它”認為事態不對的時候,便會驀的跳出來。

像種要求緘口的警告。

“殿下。”汀墨是劍修,看著頗為冷酷,這時擔憂地看向江承函,明白方才楚明姣那些話對他的傷害有多大,於是搜腸刮肚,絞儘腦汁地安慰:“小殿下口直心快,一時衝動說的話不能當真。”

江承函自製始終靜默著,良久,指節微動,不知第幾次揮袖將汀墨身上的銀絲攬回自己身上。

神的身上有太重的職責,注定不能肆意任性,從他正式成為神主的那一刻起,屬於天地的製衡,監察便已然落在了身上。

楚南潯一事後,這種監察連著鎮壓深潭的那些靈識同時嗅查到不對,可拗不過他一意孤行,最終讓步。

其實深潭早就出問題了。

幾十年前,祭司殿在一次照例巡查中發現深潭開始沸騰。

深潭底下鎮壓著遠古誅邪戰中所有的邪祟,以山海界這片三界最中心的寶地為鼎,將其鎮壓,所有參與鎮壓行動的大能都需將血親安置在山海界,後輩子孫的血液能在邪祟作亂時起到加強封印的作用。

這也是深潭“吃人”說法的由來。

按理說,深潭每次沸騰都會立刻挑一名天驕下去,可這一次,它遲遲不見動作,江承函和幾位祭司當即去看過,發現封印已經鬆動,難以為繼,如今不過勉力支撐。

這也意味著,不論是楚南潯,還是蘇韞玉,他們被選下去,都隻是在拖延時間罷了。

很快,深潭沸騰會越來越頻繁,挑的人也越來越多,直到封印徹底被衝破。

怎麼辦。

要麼,賠上山海界,讓它作為另一個更大,更牢固的囚籠,囚住深潭。再要麼,就是楚明姣早早提出來的,和深潭正麵對抗,大家齊心協力,未必不能戰勝它。

天地之力怕江承函聽楚明姣的蠱惑,為情亂智,怕他真要對深潭出手,為了山海界子民的安危而置千千萬萬凡界生靈於不顧,便加重了這種監察力道。

這是他作為神靈無法避免,本應承受的東西。

“不必多說。”江承函望著手背上隨經絡細微起伏,如蛛絲般深嵌肌理的銀線,眼鋒微斂,好像才頃刻間的時間,便已然將那點外露的難過完全摒除,聲調直敘平和:“我知道她是怎樣的性情。”

“小殿下並不了解內情。”

同為劍修,汀墨對楚明姣是崇拜與尊敬兼而有之,也曾因為汀白的緣故,在她身邊磨練過挺長時日,“她若是知道,必然不會——”

江承函幾乎能想象到她鬨得雞飛狗跳,要與天地爭一爭的情形,掩蔽瞳仁裡所有情緒,他緩聲:“即便知道,也無法認同。”

汀墨摩挲了下劍身,一個腦子比兩個大。

在最初看到神靈受罰,銀絲縛體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這是一場滔天陰謀。

不論是凡界之人選擇冷眼旁觀,自保為上,還是楚明姣披荊斬棘,以求同族生路,都各有各的無可撼動的立場。

唯有神主。

三界生靈皆為他的子民,他無法做出任何抉擇。

汀墨沒再說什麼,也怕那根悄無聲息的銀絲頃刻間奪人性命。他畢竟不是神主,對這樣的天地之力而言,絞殺他就如碾死一隻螻蟻,不費吹灰之力。

無聲難捱的寂靜並沒有持續許久,某一刻,突然有匆匆腳步聲飛快奔過來,片刻前還在大殿上慷慨陳詞的幾位祭司去而複返。

大祭司甚至來不及稟明求見,那根龍頭拐杖焦躁地敲在地麵上,極脆一聲響,下一刻,聲音透過半開的殿門直直透進來:“殿下,深潭出變故了!”

預想之中的情況終究還是來了。

江承函倏而抬睫,他以指為刃,將太過放肆的銀線齊齊切斷,寬袖似雪般揚落,化為一陣風,將殿門拂開。

“具體情況如何?”他步下階梯朝外走,衣擺的白邊如蛺蝶,輕柔蕩過門檻邊。

“今日臣與幾位祭司例行查看深潭,發現潭水變了顏色,水泡從裡麵冒出來,煮開了鍋似的,陣勢比先前兩次更大。”

大祭司捋了捋思路,一腳跟著踏入空間裂隙,緩了口氣,又說:“老臣方才仔細看過,發現潭子邊緣處不知何時冒出了苔蘚,那蘚提著燈看為紅色,熄了燈看又為幽綠色,很是奇異。”

二祭司受著傷,嘴角的青紫剛上了藥,說話時扯到了還是會疼:“殿下,會不會是神後開啟了界壁的緣故。”

幾句話的功夫,江承函一步踏出空間裂隙,聽到這等說辭,他腳步微頓,視線掃過二祭司臉上,聲色如雪般沁涼:“從前界壁全開時,也不見深潭如此。”

二祭司被這冷然一凝看得後脊發涼,大祭司伸手,意有所指地重重摁了下他的肩,好似在無聲地說:平時也就算了,正事上還來問這種話,是嫌神主平時脾氣太好,還是這幾天下來受的罰還不夠。

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二祭司訕訕捏了捏鼻脊骨。

他們麵前便是深潭。

這道鎮壓著數以千萬計邪祟的封印,在外人眼中神秘得無以複加,可乍然一看,也不過是口長約兩百丈,水深七八尺的深水潭子。被許多層禁製與封印包裹著,隨著他們前行,封印逐漸剝落,直至最後露出真麵目。

潭是四四方方一口真潭,水卻不是真水。

那是一蓬蓬油綠的火,像早春田野上,風過吹起的蒲公英團。它們絮絮擠在一起,密密麻麻隨波逐流。

平時潭裡沒動靜,火炎便安然地遊蕩著,靜得沒有任何存在感。可潭子一旦沸騰,就像有人在最底下丟了把火,熏得人暈頭轉向,嗆咳不止,它們立刻就變了種姿態,火炎怒漲,高高地昂起,頗有種怒發衝冠的姿態。

此時此刻,火炎有規律地簇動,在潭中心鼓出一個個氣泡。

汀墨被大驚失色的祭司們擠到潭子一角。

他眼尖,就這麼一會的功夫,眼睜睜看著三五朵火炎蠕動著在同一個地方停滯不動,慢慢被抽乾了力量一樣色澤黯淡地沉下去,而火炎簇擁的地方,明顯出現了一叢既紅又綠,無法形容的苔蘚。

他一下站直了身,揚聲道:“殿下。苔蘚在這裡。”

江承函沉著眉眼,撥開每次都會在深潭之事上慌得不行的祭司們,走到汀墨身邊,安靜地又圍觀了下全程。

“退至欄杆外。”

他告知了聲,默不作聲地接過汀墨遞上來的絲質手套,展開,五根手指被嚴絲合縫包裹,而後半蹲下身,從潭中將那叢才形成的火炎苔蘚撈上來。

身後眾人屏息凝神,連呼吸都刻意控製著輕下來。

這世間,也唯有神靈能無視這深潭中積年累月,足以噬天的邪念。

苔蘚有著極為真實的質感,手指用力時,潮濕黏膩,隨意一碾,便碎成顆粒狀的碎末,簌簌掉落至手邊。

“咕嚕,咕嚕。”

聽到這熟悉的,令人心悸的聲音,汀墨與祭司殿諸位紛紛循聲看過去,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不忍與惋惜神色。

這一看,就發現了不對,很快有人沒控製住聲量,驚詫至極:“怎麼回事?不止一個?”

江承函像是早知道會發生怎樣的事,他垂著眼將手套褪下,放至一邊,隨後抬眼看向潭心。

深潭每次沸騰,都意味著山海界要活祭一人。

每當這時,潭中心會出現一個由無數小氣泡卷成的旋渦,煮開了鍋似,“啵啵”地升到半空中,而後炸開,宛若湯水耗費諸多時日,終於熬成。

可從前隻出現一個旋渦的潭心,此時此刻出現了十個。

就如此直觀明晰地平鋪在眾人眼底,不容置疑,無從抵賴。

這意味著什麼。

在場諸位心知肚明。

放眼望去,幾個老祭司神色各異,震驚有,疑惑有,驚到全無表情的空白亦有,然而到最後,都轉變為一種抑製不住的微慍之色。

“是我沒看明白嗎。”才處理完手頭事宜,趕回潮瀾河的三祭司揉了揉耳朵,他比前頭兩位祭司年輕許多,此時此刻無聲“哈”了下,道:“深潭的意思是,這次選了十位出來,全要給它活祭?”

說罷,他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氣得笑出聲:“如果我沒記錯,距離蘇韞玉下深潭,才不到三個月吧?”

“獅子大開口呢它?”

這要是換在平時,大祭司也該跟管束二祭司一樣對他投以一個胡鬨的眼神,但現在,仙風道骨的老者緊皺眉頭,拄著龍頭拐杖,陷入同樣的疑惑中。

江承函將手沁入火炎中。

被選中的十個人的名字嫋然浮現。

虛空為紙,炎火為筆,字跡古板刻正,最後一筆卻每每勾起一點肆意的筆鋒,像刻意至極的譏嘲,也像昂首怒嘶的挑釁。

“可真會挑。”三祭司仔細掃過那一排名單,臉色輕鬆,肩頭卻因為緊繃的怒意而僵直聳起,點評道:“山海界五大世家一個也不曾漏下。”

“嗯?楚家楚聽晚也在榜上呢。這意思是,十三年內,楚家需折損兩名嫡係少主?”

“他們不得發瘋?”

二祭司麵無表情將他懶洋洋搭在自己肩頭的手推開,繃著張樹皮老臉道:“老三,你應當穩重些,少說話,多做事。”

三祭司遞給他一個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眼神,意思是:我們兩,就誰都彆說誰了。

“殿下。”大祭司走過來,隔著一道憑空升起的欄杆問裡麵始終未曾出聲的江承函,聲音一瞬滄桑嘶啞許多:“此事如何處理?”

江承函眼睫凝成長長一條線,微垂下時,遮蓋住所有能被人窺探的情緒,問人意見時,有種鬆風水月的清雅氣質:“你們是怎樣的看法?”

這若換在從前,大祭司必然是第一個站出來要求被選中者為三界犧牲的人。

他老了,做了一輩子秩序的維持者,深諳小不忍則亂大謀之理。這樣的事在他們看來,是不得不做,也無法心軟的事。

可從十三年前的第一次,到今年夏末第二次,再到這一次,間隔時間越來越短,要求活祭的人也越來越多。長此以往下去,山海界最為年輕優秀的血脈豈不從根源被斷絕了。

這無疑是件極為可怕的事。

因此不得不慎重考量,從長計議。

“此事不可因一兩人之言而定,臣提議,先開祭司庭商議,再與上述之人所在世家聯係。”老頭長籲短歎,愁得說一句話連著捋了三把胡須,聲音沉重:“此事若是傳開,山海界必定人心惶惶,五世家之中,也會出現不滿之聲。”

三祭司散散漫漫地插了句話:“那可得快點。深潭隻給人留四個月不到的時間呢,若是到時還不見活人,它又得發瘋揚言要毀滅三界了。”

這話聽著,分外刺耳。

十三年前楚南潯之死,就如一個響亮的巴掌,驟然打在年輕人的臉上。

這群尚想著與天地爭鋒的少年茫然四顧,憑著一腔熱血與衝勁,曾經實打實的與祭司殿對峙過一段時日,可無濟於事,楚南潯自願入深潭赴死。

自願嗎,真是自願嗎?

大好的青春,大好的日子,誰能做到那樣高尚,用命成全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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