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謠20
經過這開先例的頭一遭,兩位守門的小道童大抵也明白這兩位身份貴重,雖身邊不似其他朝廷重臣,仙門之人那般前擁後簇,仆童成群,但氣質容貌,出手闊綽程度,更在那些人之上,當即不敢有絲毫怠慢。
那個拿了靈髓石的想了想,一邊引他們進帝師府,一邊小聲唏噓感慨:“帝師從不見外客,平時不是在皇宮的摘星樓裡,就是在府上閉關,幾不外出。”
“兩位這是破天荒頭一回呢。”
楚明姣佯裝詫異,低問:“帝師不外出,平時府上也無好友來訪嗎?”
說完,她頓了下步子,拋出點道聽途說的東西,以便不動聲色套話:“帝師一脈素來神秘,我們從前得知的事也不多,可真正比較起來,這位帝師接任好幾年,我們才叫摸不著頭腦呢,竟連一點兒生活習性也探不出來。”
這話小道童顯然也不是第一次聽,他含蓄地笑,露出兩側臉頰的梨渦,霎時顯得稚氣未脫:“每任帝師生活習性不一樣,不過因為自身特殊,他們大多喜歡安寧靜謐的環境,所以在外人眼中如此神秘。”
“我侍奉柏舟帝師,至今已有三年,帝師平素不外出,也不曾結識什麼好友,從來都是獨身一人……”說到這,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突然想起來什麼:“不過,近些時日,宣平侯家小世子常常登門拜訪,說是帝師故人,哦,小世子此刻也在府上呢。”
說話間,小道童已經將兩人引到一條漆紅長廊上。
帝師府內布置得極為古典雅正,並不興奢靡之風,從花草的栽種選擇,到假山挪騰的位置,都給人一種恰到好處的身心舒暢感,等再穿過一大片芭蕉叢,沁涼的風徐徐拂過臉頰,楚明姣的心都跟著靜了一半。
這位帝師,品味不錯。
“在這見帝師?”楚明姣點了點前方連綿數百米的芭蕉叢,不太確信地問。
“是。”小道童道:“請隨我來。”
此時天色已晚。
夜幕在陰雨季降臨得格外迅速,眨眼的功夫,天就沉沉撤去光亮,視野中隻餘隱隱綽綽的涼亭輪廓。
頗為奇異的是,也不見有仆從點燈,然這天色徹底轉暗的一刹,整座府上都像被一隻無形大手拉住了隱形的開關,啪的炸出蓬然光亮出來。
再一回身,整座帝師府邸霎時燈火通明。
楚明姣與蘇韞玉對視了一眼。
這種手段,他們以前也曾搗鼓過,因為很耗靈力,又沒什麼實用效果,很快就被厭棄。
而值得深思的是,這位帝師,在他們聽到的傳言中,可是實打實的**凡胎,並不修靈力。
那這位在帝師府點燈的,是府上負責保衛帝師安全的修士,還是自稱帝師故交的宣平侯小世子。
走進芭蕉叢深處,小道童明顯收斂了神色,十一二歲的男童,打扮得再仙氣,也是滿臉故作老成的稚氣。他屏住氣,抿著唇下巴拉得長長的,竭力莊重嚴肅,也不跟他們說話了。
楚明姣平視前方,心想這是要到了。
果然。
沒一會兒,小道童整了整垂在半空中被冷風蕩開的衣袖,對著一座四麵都垂著珠簾的八方亭半彎下腰:“大人,兩位客人到了。”
“好。”
一隻手將涼亭從裡麵將珠簾掀開,落得一片清脆聲響,男子聲音清透似流泉,如亂瓊碎玉,極有韻味:“竹隱,為貴客奉茶。”
道童應了個“諾”字,扭頭跑進夜色中。
楚明姣視線自然而然全被這位傳說中神秘得不能再神秘的帝師吸引走了,她對一個人產生興趣時,會全神貫注地仔細觀察。
挑開珠簾的那隻手很好看,骨節修長,有種嶙峋孤拔的美感,似乎天生適合舞文弄墨,居於高堂之上。
她視線往上掃,落在燈火下的男子五官上。
這帝師看著果真年輕,約莫也就弱冠之年,足蹬軟底長靴,通身包裹在一襲淺玉色衣袍中,身前的石桌上擺著壺酒,香味綿長。
他長了雙桃花眼,卻並不顯得勾人嫵媚,風情瀲灩,反而十分乾淨,像未曾浸染過任何汙穢的琉璃石,與人對視時能將對方淺淺印進瞳仁中。
哪怕沒有經過靈氣的滋養,也依舊長成了令旁人無地自容的剔透五官,給人種含霜履雪,清和平允之感。
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初雪,新竹和泛綠的湖水。
有點出乎意料,但又在情理之中。
“我前兩日就和你提過,偌大的帝師府該多些人伺候,竹隱竹笙都還小著呢,看看門還成,其餘的事,上哪給你分出三頭六臂去完成。”懶懶散散的聲音適時從帝師身後傳來,借著微弱的火光,那人跟著看過來:“你非不聽,這下好了,八百年來個客人,連盞茶都上得不及時。”
這人站得不直,曲著腿,手指上轉著塊由線穿成的吊墜,一圈一圈,有一搭沒一搭地擺弄著。
比之帝師清風淡月的著衣風格,他通身的搭配顯得有些花裡胡哨,好在臉還能看,雖不如帝師那般經得起細看,但也很有種玩世不恭,戲耍紅塵的風流意味。
關於這人的身份,楚明姣心裡立刻有了答案。
宣平侯府的小世子。
“帝師府中,清淨為上。”
柏舟眼底宛若天然潤了一塊晶瑩剔透的冰,這讓他不論說什麼,都落得不驕不躁:“兩位,坐。”
冥冥之中,楚明姣心頭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
可她觀察帝師十分仔細,細節處皆有留心——他不會是她認識的任何一個人。
於是很快壓下這一瞬而過的熟悉感,她和蘇韞玉在那張四四方方的石桌前依次落座。
不想浪費太多時間在前期爾虞我詐的試探環節,楚明姣落座後挽了挽垂到臉頰的長發,索性含著笑先開口介紹自我:“初次相見,問帝師安。我姓楚,名明姣,峪州人,這位亦是族中弟子,喚宋謂,與我同行。”
她不刻意挖苦,嘲諷或尖著嗓子存心不好好說話時,聲音清脆如落珠,有一種令人怦然心動的少女明豔氣。
“我名柏舟。”帝師很有禮數,他看向漫不經心旁聽的宣平侯世子,也做了簡短的介紹:“這位是宣平侯府世子,淩蘇。”
“你讓我門下道童送來的三樣靈物,我已看過,皆是舉世罕見的珍稀之物。”
他掀了掀眼皮,眼尾壓出一道清冷的線,像是眼下那片冷白的肌膚上沉入了片林蔭,字句輕緩:“無功不受祿,這三樣東西,我受之有愧,不敢承擔。”
這時候,兩位道童捧著新沏的茶上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