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謠26
楚明姣站在窗前,指腹沿著雕花窗欞的邊緣淺描,及至最下沿,一用力,指甲勾下來的不是木屑,而是成團的靈力,很乖順地蜷縮著,像真的有生命一樣。
“化月境中層,接近中層大圓滿,隱攀大成的實力。”她擁有聖蝶的力量,能看透這種表象,示意蘇韞玉過來,“按實力來說,不是薑家家主,就是族中的太上長老。”
這種實力,比入深潭前的蘇韞玉強,與全盛時的楚明姣相當。
“薑家並非沒有底蘊,族中也算高手如雲,然而這麼多年下來,逐一探查過也沒查找到罪魁禍首,還是在有化月境中層圓滿者出手的情況下。這些因果前情追加到一塊,事情可能比我們想象的要複雜。”蘇韞玉沉吟,象征性看向另外兩位能做主的。
這一訊息透露給人的意思無疑很明顯:既然這位家主明著解決不了地煞,證明如今的楚明姣與他也不行,解決之法要麼得他們自己琢磨另辟蹊徑,要麼就是需要滿足某種條件,冒巨大的風險。
他定睛一看。
淩蘇正在研究靈力屏風上的描畫,那是幅仕女飛天圖,神情與體態都描繪得極為細膩,經得起肉眼的探查。他對正中間那個女子有莫大的興趣,覺得眉眼間頗為熟悉,很像故人。
這位就算了。
蘇韞玉的視線轉向帝師,他和楚明姣做了差不多的舉動,隻是比她更為細致些,除了窗欞,還探查了香爐,床架這等物件。這會正用水淨手,袖擺垂下來,露出指節骨感的手部線條。
他慢聲說自己的發現:“出手築成這座燈火樓的並不隻有一位,若我推斷得不錯,應當有六七位,他們各自習性,喜好不同,樓中的布局擺件,風格細膩程度也大不相同。”
“我為凡人之軀,沒有靈力,無法感知施法者修為境界。”
聽完這話,楚明姣停下手中的動作,很快反應過來,順著他先前探查過的順序又一一切下塊靈力感應,須臾,得出結論:“是有八位。八位……都是化月境中層圓滿的修為。”
話音落地,她自己先皺了眉,覺得難以置信。
“八位?不能夠吧?”就連自從見麵起就表現得吊兒郎當,玩世不恭,不正經到拉都拉不回來的淩蘇都從屏風前直起身,他揉了揉耳朵,高聲道:“薑家能有八個化月境中層圓滿?”
是不能。
不應該會有這麼多啊。
原本按照楚明姣的猜想,一個都頂天了,這也是為什麼她先入為主的,探到了一個就停下了動作。
汀白聽得瞠目結舌,他口直心快,當即就在楚明姣耳邊喃喃:“……怎麼八個啊,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我們……都才六個呢。”他將“楚家”含糊省略了過去,但在場從山海界出來的,都理解他的意思。
楚家作為山海界五大家之一,化月境中層圓滿的人也才六個,其中還包括了楚明姣和已經入深潭的楚南潯。
按理說,不說凡界多大的世家,就算是四十八仙門之首的無情劍宗,其底蘊也不可能超過山海界五大家。
而且她是了解其中內情的。
雖然神後這個頭銜總給她帶來不愉悅的體驗與感受,可平心而論,同樣也因此了解到許多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從前,每次仙盟會舉辦,四十八仙門之首都會帶門中長老與出色弟子前往潮瀾河朝見江承函,楚明姣不愛理會這些,沒有哪次不是早早就溜的。
回到神靈禁區,人前端莊尊貴的神後霎時褪下架子,換身寬敞的衣裳就上了窗下的美人榻,卷著一卷書捧在手裡等日理萬機的神主大人。
有時等著等著睡著了,迷迷糊糊間被人抱起來,她就很艱難地將眼睛睜開一條縫,見到熟悉的麵容,自然而然伸手勾住他脖頸,蔫聲抱怨:“又這麼晚——一群小老頭記賬似的吵鬨,你怎麼就有那樣的耐心,真從頭聽到尾啊。”
每回隻有這種時候,神主大人抱著懷裡將被子卷成一團,垂下滿頭青絲的富貴花,挺直緊繃的肩頭才會慢慢卸下勁,總是清冷覆雪的眼眸中也會跟著漾出彆樣的神色。
“嗯。”他將人放到床榻上,尾調帶著微不可查的氣音,解釋道:“並非耐心好。神主職責如此,不好推脫。”
說罷,他起身,先去梳妝台上的妝奩盒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玉碗,往裡麵倒點楚明姣特製的香油,再放入各種乾花碎末,搗碎了研磨成細碎的粉末狀,放置在風口晾了一會。
這段時間,江承函換下象征神主身份的冕服,羽冠一取,玉簪落地,帶著潮濕微香的長發流水般泄落,透過寬鬆的絲質中衣,能清楚窺見腰腹的曲線,極其流暢,有種鋒芒的勁感。
他做這些事的時候,楚明姣就趴在床邊看,眼神跟著男人的動作骨碌碌轉,他走到哪,她就看到哪,像個觸發自動裝置的美人木偶。
“在看什麼?”江承函端著窗台下的小玉碗走過來,在床沿上落座,才一坐下呢,衣擺一角就被隻蔥白玉手懶洋洋地捏住。
對楚明姣各種各樣的小動作習以為常,他也不阻止。
當即隻是俯身,從靈戒中取出一瓶靈露,掬了半捧在手心裡,又撥出一縷她的長發,讓靈露沁潤進發絲中,從上而下地拈過。
女子滿頭青絲,江承函耐心而細致地分出數十綹,數十次重複這樣的動作。
等滿頭發絲都變得潮濕,他才取過放於床頭的玉碗,用溫熱指腹摩挲著蘸取凝成膏狀的香油,抹到她的發尾。
滿室馥鬱幽香。
這是楚明姣指定要的養發流程,每一步都尤為嚴謹,汀白一度看春分調弄得頭皮發麻。
“那我每次這樣提前走,是不是不好?”楚明姣享受這樣溫柔的侍弄,眯著眼睛,從頭皮舒展到腳指頭,同時難得自我反思,開始投桃報李:“不然下回仙盟會,我陪你聽他們念經吧。”
“也不能白當這個神後。”
香油抹至發尾,江承函垂下眼睫,視線在她被熱氣捂得紅撲撲的臉頰上頓了頓,道:“沒有不好。”
“那些東西,我聽過,已然足夠。”
顧忌著神後殿下嚴重到難以形容的潔癖,江承函用帕子將滿手香油擦乾淨,而後才用指腹輕觸她的臉頰,“這是神主的職責,並非神後的。”
“神後呢。”他溫聲道:“負責叫讓自己開心就好。”
月明珠皎潔的光芒下,楚明姣與去冠散發的神靈對視,腦袋迷迷糊糊地開始發暈。
這人怎麼就這麼好呢。
怎麼就能每一點,都踩在令她心動不已的點上呢。
給人的感覺就是。
神靈果真有著這世間獨一份的清冷。
她又極為幸運,完整擁有了這份清冷涼薄下,獨一份的寬縱溫情。
“我還是覺得,我的眼光,半分沒得說。”
楚明姣一得意,便開始忘形,若是有尾巴,現在都該自傲地翹到天上去,明明想著誇他,結果先誇到自己身上來:“五世家中的同齡人中,他們信姻緣線,挑來挑去都沒結果。就我,還沒開始挑呢,就遇上了最好的。”
江承函蹙眉。
她尤在感慨滿足,頭發上的香不遺餘力地往鼻腔中鑽,他手指帶著夜風的涼,於下一瞬挑起她尖尖的下顎,對比平日如出一轍的溫和,此時神情已經算頗為明顯的微慍:“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