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他們綴在末尾那一截慢慢悠悠地進了空間通道。
燈火樓與祖脈隔得十分近,就是自己走過來也不用多久,因此他們踏進這旋渦通道,腳步才站穩,眼前一花,就到了地方。
“就這點路,為什麼要開空間通道?”因為時間太短,他們幾乎是被拋著丟到了山道裡,淩蘇勾著棵不知道是什麼樹的半大樹苗連著轉了好幾圈才勉強停下,抱怨脫口而出:“我看不像想挽回顏麵,這是要給我們個下馬威才是吧?”
清風猝不及防撞到一塊石頭上,嚇得原地亂爬,嗷嗷亂叫:“姑娘?公子?”
無人應聲,倒是自己的回音被山風吹得拉出了悠悠的尾調,他頭皮發麻,連著咽了咽口水,顫聲試探:“……汀白?”
“都彆出聲。”這是柏舟的聲音。
楚明姣原本還拽著自己被樹枝劃破的衣擺狠狠皺眉,這是陳年陋習,她特彆忍受不了這種出現在自己身上的瑕疵,先前淩蘇與清風的鬼叫她都置之不理,可柏舟的聲線太特殊,在夜色中如汩汩而下的甘洌泉水。
她頓時醒悟過來,幾個翻身越過亂石叢,循著聲精準地摸到柏舟身側,低聲問:“帝師,你沒事吧?”
與世間唯一一位能施展招魂術的帝師相比,其他什麼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楚明姣自己出事也不能讓他出事。
“我沒事。”柏舟搖頭。
他們不知道被傳到了個什麼偏僻的地方,方圓數百米,連個活物的動靜都沒有,鳥雀的蹤跡也渾然不見,安靜得像一座座墳塋。
無月無光的黑暗中,柏舟嗅到一點楚明姣身上的香,淡淡的,經久不散。時間好像一下倒流,回到了從前,深潭還沒異動,他們還沒大吵到決裂,似乎那麼一伸手,就可以觸到她的發頂……
他手指習慣使然地微動,下一刻又極有分寸地自我克製住,抬睫觀察四周,溫聲提醒:“來之前,我查閱過薑家五條祖脈,這片地方有頗多奇異之處。”
“噬聲蟲的老巢就在五條山脈之中,被噬聲蟲霸占的地方,聲音都被‘吃掉’。它們群居,最不喜大聲喧嘩吵鬨,若真被惹怒,它們會拱動起地麵,撬開岩石,形成地動山崩之勢。”
這地方確實安靜得有些過頭了。
柏舟站起身,避開腳下一塊山石,含蓄地表達:“若精怪中有等級,地煞當屬最強的一列。”
楚明姣很快反應過來,這話的意思是,若他們運氣真那麼背,一傳就傳到了噬聲蟲的窩裡,那他們所談論的一切,都將在無形中以一種他們難以想象的方式傳到地煞耳中。
這是帝師一脈特殊,通曉天地事,尋常四十八仙門的修士,天天閉門苦修,眼裡除了修煉,隻有各種比試,名次,上哪兒知道什麼噬聲蟲?若是不知道,這一進來,先前在薑家心有忌憚而沒法說的一些話,現在就是最佳討論時機。
薑家的各種現狀。
此行自己的有利對手,或是最值得注意,攻擊方式不比尋常的哪幾個宗門。
再比如。
準備如何對付地煞。
在他們進來的第一天,還未開始任何動作的時候,這一切都已經被地煞掌握,那接下來……
楚明姣仿佛能看見地煞居高臨下地坐在高山上,懶怠地看著他們熱火朝天找得團團轉,得空了,就騰出手弄出點動靜,逗貓似的捉弄他們。
這個時候,其他幾個也循聲聚集到了一起,蘇韞玉和淩蘇都聽到了柏舟那句意有所指的話,他們知道分寸,當即都閉嘴沉思起來。其餘幾個腦子轉得不快,但很聽楚明姣的話,看到她噤聲的手勢,恨不得將自己的嘴縫起來。
“不印證是不是噬聲蟲了,這暫時和我們沒關係,走。”楚明姣當機立斷做出決定。
其他人都沒有意見。
一行人不再說話,徑直朝前趕路,走著走著,才真意識到,這片區域果真安靜得過分了。蟲吟鳥鳴,溪水流淌,甚至連樹枝被風吹得簇動的聲音都沒有,唯獨他們的呼吸,說話聲是不受阻礙的。
像是某種蟄伏於此的妖物蓄意為之。
它就是想從外界之人的嘴裡聽到毫無保留的訊息。
若是一個噬聲蟲都有這樣的思維,那背後的真主地煞,會到何種境地。它完全可以為他們量身定製一張巨網,時不時扯一下手中的線,讓事情完全朝著自己預想的方式發展,直至無可挽回。
楚明姣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從小到大,山海界出過的秘境大大小小數不勝數,大秘境多是由遠古時遺留下來的,裡麵已經隕落的前輩們挑人看性情,看毅力,看天賦,當然,看眼緣的也有,怎麼說都讓不讓討厭。
可還有的秘境,是人為打造。
為了培養當代年輕人,三界大能們齊齊出手,用龐大的靈力將一個個小秘境遺跡連接,組合成大秘境,再添置許多稀奇珍寶,吸引山海界和四十八仙門的年輕天驕們參加。進這種秘境,就是捏著鼻子忍氣吞聲,而且最後總是會出現一種局麵,就是所有的年輕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聚集在一起,圍繞著“家國大義”“天下蒼生”的主題,被一群老頭耍得團團轉。
為此,沒少被山海界和四十八仙門的那幾位領頭者明裡暗裡罵,其中最不耐煩的,就是楚明姣。
她甚至和江承函實名抗拒過這種將年輕人當傻子的行為。
現在這種地方,給人的不適感比大秘境還要強烈。
走出很長一段距離,身邊慢慢有樹葉婆娑,溪流汩汩,不知名的鳥叫聲一段高一段低,接不上氣一樣,連月色都滲透進林間,慢慢能用肉眼看清周圍環境。楚明姣看向身側的帝師,像是在要某種求證。
帝師微不可見地頷首。
“居然沒動手。”楚明姣這才開後說話,她隱晦地朝後看了眼,肩頭微鬆:“我以為會要打上一場的。”
他們現在在一處林子裡,十月底的天氣,山脈的顏色逐漸轉變為蒼黃,夜間最為寒冷時,已經會起霜,罕見的是,不遠處仍有不知名的花纏著死去的藤蔓巍然朝上,徐徐吐露芬芳,有種勁然的蓬勃感。
總的來看,沒什麼異樣。
“這才難纏呢。”作為團隊裡為數不多的靠譜人,蘇韞玉思考了一路,這時候說:“我倒情願它跟沒腦子似的衝上來就打,你從前那句話怎麼說的來著——能用武力解決的,都不叫真正的事。可這不按常理出牌,算怎麼回事?有了腦子還是得了吩咐?”
楚明姣揮手謹慎地丟出一個隔音結界。
“這樣,我們簡單說說。”先前在薑家,人家的地盤上,他們彼此心裡都有數,沒說得太清楚,這下進了祖脈,接下來還不知道要麵對什麼,有些東西得說開:“首先,薑家那八個化月境中層大圓滿來曆不明,我身上有特殊的寶物,能勘透靈力所屬,帝師是有一脈相承的觀察法。但可以想見,若換成普通修士,他們發現不了。”
所以他們有恃無恐,不怕被看破。
“一座燈火樓,兩名化月境中層大圓滿出手足矣。”楚明姣想不通的點就在這:“那為什麼要大費周折用上八位?就算薑家真臥虎藏龍,有兩個絕情劍宗的底蘊,也不用多此一舉吧?還是用在外觀待客這方麵。”
“問題是。”淩蘇不糾結這些,他單抓重點:“為什麼薑家能有八名化月境中層圓滿?”
這是什麼概念?
比得過兩個四十八仙門之首的絕情劍宗,甚至比山海界五大家都厲害,這都不屬於藏拙了,說是蓄勢待發,待有朝一日將神主殿取而代之都不讓人意外。
要知道,那些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頭們組建起來的祭司殿,化月境中層圓滿也才這個數而已。正因為這種底蘊,神主現世,教養之責才會第一時間落到大祭司與二祭司頭上。
淩蘇感覺有點不對勁了,他隱約覺得,或許現在根本不是來找這幾個算賬的合適時機。
他有種直覺。
要倒大黴的直覺。
說實話,如果不是聽說可以救活楚南潯,如果不是已經進來了。
他想跑,他一定會跑。
就知道跟著楚明姣衝鋒陷陣沒有好事!
沒人看懂他的懊悔內心,楚明姣就事論事地分析:“兩種可能。要麼,薑家韜光養晦,意在乾些顛覆乾坤的事,隻是中途後輩們出了事,他們急於解決現在的困境,又下意識覺得沒可能被人看穿,所以圖省事,一起建了燈火樓。”
這種情況,隻要他們不是要打到山海界,打到神主殿和五大家去,楚明姣眼皮都不眨一下的。
她才沒那麼寬的心,自己這邊都自顧不暇,還整天想彆人亂七八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