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麼……呢?”春分嗅到一絲事態不對的意味,她看向楚明姣,發現一側的帝師也在看她。
從之前楚明姣與蘇韞玉的交談中,這位帝師字裡行間表現出來的唯有神秘,後來見到了真人,他表現得再溫和有禮,徐然若春風杏花雨,給春分的感覺,其實也是蒙著一層紗在賞雨。
一種難以言說的感覺。
就像這人明明站在眼前了,說話了,也還是神秘,渾身上下都透著神秘,但對楚明姣,就像溫醇清冽的酒,偶爾微醺時,麵紗會不由自主地掀開半角,露出最為真實的一麵。
多少帶著點,男人看女人的意味。
楚明姣對這方麵說不上遲鈍,但也絕對不算敏銳,倒是有人想找她比試,再微弱的戰意都能被她第一時間察覺。此時她隻是沉吟了會,麵對這齊刷刷六雙眼睛,緩慢地道:“要麼,這次事情根本就是請君入甕。從一開始,薑家隱藏實力,被四十八仙門在內的所有宗門世家小瞧,並且編造出了個淒慘的故事讓所有人關注。”
“幾年下來,在眾人對此深信不疑的時候,他們再拋出叫人無法拒絕的條件,引所有年輕人進來。”
引進來。
引進來乾嘛?
總不能是沒事遛著人玩吧?
這一段假設簡直把人的心裡話都講出來了。
淩蘇深深吸了一口氣。
楚明姣也不想麵對這種猜想,這意味著絕對是一盤難解的局,對萬事不關心,隻想順利可靠拿到鎖魂翎羽的他們來說,無異於晴天霹靂。
“進都進來了。”在腦子裡確認了兩遍今日未曾描妝,她胡亂地抹了把臉,又想起刮破的裙擺,聲音驀的低了些:“我說,你們覺得,我們偷摸著回去,強搶鎖魂翎羽的可能性……”
“你打住。”蘇韞玉知道她什麼臭德行,就等著這一茬來打斷她:“搶什麼啊,你現在折回去,當藏在暗邊那八個是吃素的?還有,我們這一行並不隻是為了鎖魂翎羽,地煞的善惡魂也是招魂術不可缺失的一環。”
楚明姣冷靜了。
“接著往前走吧。見招拆招,地煞也不能一直沒動靜。”
淩蘇懨懨地耷拉著眼,時不時朝走在楚明姣身側的柏舟看一看,腦海中不由得回憶起了半個月之前的情景。
“你的意思是,我想去凡界,不能用自己的身份。”宋玢有點拍著屁股從地上爬起來,有些不敢置信地問:“那我隱姓埋名去乾什麼?”
“被天青畫選中的三祭司,極偶爾的情況,可用化身前往凡界。”江承函臉色是真不好看,呈現出一種耗儘心力,難以為繼的蒼白,他低著眼,堪堪垂下一片陰鬱的睫毛,清聲告知:“不能用自己的身份,也不能用自己的身體。”
得,這都到什麼時候了,還死守著規矩呢。
該吧。
從前的江承函還有點趣味,會偷偷為他們走走小後門,多少有點人情味,相比較下來,現在的他,真是難說話極了。
怎麼看,都確實不再是楚明姣會喜歡的樣子。
“我同樣如此。”江承函緊接著說出了更讓宋玢難以相信的話。
宋玢睜大了眼,無聲“哈?”了下,帶著誇張的口型,確定他沒在開玩笑,而是動真格的,一時之間,話到嘴邊,竟不知該從哪說起。
“神主,神主殿下,你這是去追道侶,你用彆人的身份?”宋玢都不知道該用什麼語氣說這段話才能準確無誤地表達自己的想法:“你這是要用彆人的身份去阻擾他們相處,還是想讓楚明姣愛上……彆人的身軀?”
這得多大的心臟才能承受啊。
宋玢瞠目結舌,自愧弗如。
江承函掩藏在寬大袖邊的指節繃得青白,才受過天罰的經絡每一根都隨即充血,主宰身軀般跳動,他闔了下眼,一字未發,隻是伸出指節敲了敲桌邊,好似在說,這事就這樣定下了。
做完這個動作,他起身準備離開。
汀墨早在一邊侯著,提心吊膽的,如果不是宋玢一直在,他恨不得直接出聲勸江承函回禁區養傷——即便是神靈之體,也經不住這種要命的消耗。
此時,宋玢後腳跟著站起來,朝那道如雪鬆般孤拔的背影喊了聲:“江承函。”
他在朋友圈子裡散漫慣了,整日沒骨頭一樣沒個正形,很少有這樣收斂眉眼,正兒八經出聲的時候。
江承函停下腳步,回望著他。
“你也知道,我這人,酒肉朋友多,交心的少,算來算去,也就你們幾個。”
可能還是因為那句話,沒什麼求的,沒什麼怕的,所以宋玢麵對什麼人都能說自己想說的話:“世人大多隻記眼前不記從前。問問外麵守著神主殿的那群人,他們可能都不大記得你和楚明姣從前是什麼樣子了。”
“但我記得。”
宋玢凝望著幾步之外那位情緒比之當年明顯冷淡許多的神靈,道:“也正因為記得,所以我今日多說這一句。你這樣的言行舉止,行事作風,隻會與她越走越遠。”
肉眼可見的。
那雙原本平和若深秋湖麵的純澈眼眸,刹那間如飄雪般冷寂,又像燎起一場熊熊大火,燒到最後隻餘點星灰燼。
就在宋謂以為這朵高山雪蓮又打定主意不說話到底時。
江承函卻微微掀了下眼,一字一句道:“但凡我有兩全其美的方法,我絕不朝這個方向踏出半步。”
這是第一次,肯定是第一次。
宋謂那樣近距離的,能理解又不是很能理解的察覺到,原來神靈也會麵臨彷徨,猶豫,甚至無能為力的局麵。
行吧。
他當時想,隱藏身份就隱藏身份,就當陪那三個不仗義的家夥玩玩捉迷藏了。
可沒成想,一覺醒來,自己暫時接管了宣平侯府人儘皆知,無所作為到人神共憤的小世子的身體。不學無術便不學無術吧,不用處理人間事務,日日裝作勤奮好學就行,可叫人頗為氣悶的是,修為也跟著沒了。
說句毫不誇張的,他現在這種不入流的身手,現在就是放隻野山雞在他麵前,能不能逮住還是一回事。
就這種情況,陪楚明姣他們上刀山下火海的。
這不是說笑呢麼。
想到這,淩蘇又不由看了眼柏舟帝師,想,人與神的膽子還是不一樣,江承函現在可也是正宗的凡人身軀。
和他暫時接管彆人身軀不一樣的是,這世間任何人都無法接受神靈的神魂之力,這具帝師身軀,隻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化身。一旦受損,各種後果都是自己一力承受。
他怎麼一點不帶怕的。
此時,山中起了很厚的霧,眨眼間就覆蓋了整片林子,水汽在空氣中流動,帝師伸手撥開攔到眼前的一截樹枝,停了停,對楚明姣道:“除了這個,還有個麻煩,需要提前提防。”
楚明姣認真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圓,不笑也不冷時顯得專注,細看之下,又有種不經然流淌的嫵媚。特彆是這種時候,霧氣很快在她濃密的睫毛上凝出水珠,兩汪明亮清澈的眼仁,不帶任何攻擊性。
這麼多年過去,他們確認關係,結契,有過一段無憂無慮的甜蜜生活,而後又經曆了日漸疏遠,冷戰,決裂,時至今日,她站在他麵前,回眸顧盼,仍舊像初見時那樣。
堆滿雪的山巔,嬌豔的姑娘提著半人高的劍炸坑,雪花飛濺,那樣日複一日的,不免有幾蓬雪炸到少年神靈的眼前。
初初引起他注意的,便是她遠遠看過來的那雙眼睛。
單純到隻要你想,就可以挖掘出她心中每一點心思。:,,.,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