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唇角微斂,少頃,道:“薑家這次放出的條件吸引了許多人——不止符合要求的少年們。”
其他幾個驟然一凜。
楚明姣一下就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了。
他們這一小群人受傷的受傷,不然就是清風,淩蘇,帝師這種在戰鬥方麵起不了作用的人,好在有個楚明姣表麵修為仍在化月境中層,不然他們連薑家測試那一關都過不了。
進都進不來。
這次薑家為了抹殺地煞,開出的條件可謂吸引了無數人。雖然他們說得明白,隻要年輕的,但架不住人的貪念一起,仍有許多老牌強者起了鑽空子的念頭,用各種歪門邪道費儘心思改變骨骼,相貌,想混進來奪取流光箭矢。
光是今晚,這聽薑家人講故事的一路,楚明姣就見到了幾波被識破身份,好言好語送出山門的人。
但萬事無絕對。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總有那麼一兩個在易容方麵懷有絕技的老江湖能悄無聲息混進來。這種人修為往往不差,更有毒辣的眼力和手腕,必要時候,根本不會管任何人的死活。
“確實。”蘇韞玉率先開口:“多往這方麵注意點吧,我的建議是,我們就不和彆的隊伍結夥了。”
淩蘇頭疼地撫了撫鼻脊,有氣無力地附和,話帶刺一樣:“自己隊伍都摸不清底細,還和彆人結什麼夥,嫌命長嗎。”
蘇韞玉不冷不熱地瞥了他一眼,沒將這出了名的浪蕩子當回事。
“不結夥是最妥當的。”柏舟看了看飄到眼前的霧色,蹙眉提醒:“空間通道將人傳到了不同的位置,我們在山頂,精怪大多喜歡在這種地段盤踞。往山腰走吧,那裡安全些。”
其他人沒有異議。
畢竟他們現在對地煞毫無頭緒,就算要打架也得摸清楚情況再說。
誰知這一晃蕩,就是整整半個月。
期間風平浪靜,血腥場麵是半點沒看見,倒是這山上的野獸,遇見了好幾隻。時間一長,膽子最小的清風也不怕了,警惕心將到最低,敢獨自拎著藥簍采藥去了。
因為是薑家祖脈,靈氣比外麵濃鬱許多,靈草靈藥長得比彆處茂密旺盛,一連十幾天下來,還真彆說,收獲頗豐。
這將汀白與清風的興致提到了極致,每天天不亮就從紮營的地方溜出去,天黑才回,沒意外情況每天都見不著人影。
第十六日晚,夜幕降臨,月明星稀。
一行人駕輕就熟地清點東西,從這一座山山腳往另一座山的山腰趕。這十幾日,他們也沒在原地停滯,而是想將五座山脈都走一遍,儘量詳細地描成一張地圖。
每到一個不對勁的地方,柏舟帝師就會凝望著泛黃的山丘深思,不出半個時辰,便能給出答案,比如噬聲蟲,假象草,還有能讓人不斷在原地打轉的迷幻蝶——也就是薑家弟子描繪的鬼打牆。
楚明姣覺得這個人,好似什麼都知道,就像一本會說話的資料書。
十幾日的朝夕相處,足夠讓本就拴在一條線上的人漸漸褪去偽裝,露出點原本的性情,期間,蘇韞玉和淩蘇關係的改善與親近肉眼可見。
臨出發前,借口找清風和汀白,楚明姣拉著蘇韞玉拐進一叢竹林裡。
“你什麼情況啊。”她戳了戳蘇韞玉的肩,壓低聲音道:“之前不是還百般看不起那位小世子?這麼快就和他勾肩搭背,稱兄道弟了?”
蘇韞玉出於本能地往身後躲了躲,捂著胳膊嘶嘶抽氣,回答道:“他之前表現得太過荒唐,滿腦子除了女人就沒彆的東西,我還納悶呢,這樣的人,怎麼和帝師成為舊友的。但這些時日一路同行,你也看見了,這人身上還是有點伎倆在的,至少算卦這塊是準的。”
這是實話。
才進來的那幾天,淩蘇尤為焦躁,姿態高傲得不行,跟誰都欠他多少錢似的,後麵可能想通了如今的局麵,作為拴在一個繩上的螞蚱,他開始積極發揮自己的作用。
具體表現就是搗鼓起了兩塊深色卜骨,起初就是測測山間天氣,此時人間本來就處於秋末冬初時,氣候多變,一會驟雨一會放晴,一會還起濃霧,根本令人琢磨不透,可淩蘇卻一算一個準。
這才引起了蘇韞玉的注意。
現在兩個大男人天天湊在一起,搗鼓著要算除天氣以外的彆的事,比如地煞這事,什麼時候能出現個轉機。這兆頭,是吉還是凶。
“多的我也不說,你心裡還是有個數。”楚明姣抬了抬下顎,露出個尖尖的下巴:“彆和凡界之人露底。”
說罷,她轉身要離開。
“誒。”蘇韞玉頗為無奈地伸手將她扯了回來,謹慎地掃了掃四周,開口:“你彆光顧著盤問我啊,你自己呢,怎麼回事?這半個月,我可看著呢,你都快和那帝師拜把子了。”
“即便他能為楚南潯招魂,也不至於這樣吧?”
他們這是付了高昂的報酬,又不是平白求人辦事,哪至於讓眼高於頂,半輩子沒照顧過人的楚明姣處處遷就,處處體貼。
“你還好意思提。”楚明姣立刻嗆他,聲音清脆得和某種質感很好的瓷玉碰撞落地似的:“我們對凡界不熟悉,這一圈人,就他一個靠譜的。又寬和,又細心,還什麼都知道,這山中再罕見的植物動物,他都能說個三五句出來。問你,你腦袋上的問號頂得比我還大。”
“好了。”
蘇韞玉立馬舉雙手投降:“大小姐,我不問了,你回罷。”
另一邊,淩蘇掀起眼皮看向盯著這兩人離開方向的柏舟,嘖了下,又搖頭,不知不覺往人心上紮刀子:“何必呢,你說這是何必呢。”
其實宋玢挺想問問江承函此時此刻內心感受的。
會心裡不舒服,和正常男子般感到嫉妒嗎。
他知道吃醋的滋味嗎。
但不敢。
說到底,在江承函麵前,即便無所畏懼如宋玢,也不敢全然敞開了說話,心底仍舊是慫的。
江承函絕不是那種一味溫柔,絲毫沒有震懾世人威儀的神靈,說是脾氣好,實際是情緒淡,很多事因為不在乎,所以不會動輒拍案而起的動怒,但絕不會有人因此覺得他能被挑釁,不知死活去撞他的槍口。
“還有。”淩蘇甩了個隔音結界出來,“等這邊楚南潯的事結束,楚明姣和蘇韞玉總還是要回到山海界的,那邊照樣不太平——他們絕對接受不了眼睜睜看著這樣的事一次又一次發生在山海界年輕人的身上。”
這也是他的心聲。
但凡有點血性的,誰願意看到自己的賴以生存的故土永遠處於這種根本不合理的陰霾之下。以命填深潭保安寧的做法,根本不值得歌頌,這就是種有恃無恐的邪惡。
“如果照這趨勢發展下去,你和楚二之間,必然還會爆發一場大爭吵。”淩蘇倚著一杆竹子,意有所指地說。
說完,他不免去觀察柏舟的反應。
柏舟的眼睛生得好看,似乎天生清雋,此時往下壓,壓出兩道褶皺,竟顯得分外冰冷,有種收斂到極致的克製。
危險感刹那間迸發。
淩蘇拍了拍牙關,合上了自己的嘴巴。
上次天青畫的事,他算是隱隱約約明白了一點東西,雖然還說不太準,但江承函身上確實有點不對——好似被一種力量牽製住了,並不能隨心所欲地做決定。
但不應該啊。
神靈能被什麼牽製呢?
他實在想不出能對江承函構成威脅的東西。
天青畫裡的混沌之力也沒那本事啊。
當然,最讓人摸不準的是。
——江承函他對深潭,到底是種什麼態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