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姣拋出這麼幾句極具誤導性的話後,臉上表現得極為從容自然,沒有半點當麵汙蔑人的心虛。而實際上,蘇韞玉和宋玢為什麼早早就穿了她的本質,說她蔫兒壞,那是有道理的。這頂漠不關心的帽子砸落在柏舟頭上,太冤了。從來秉節持重,好奇心接近於無的男人都禁不住產生種為自己辯白的衝動,默了默,他咽下諸多話語,最後像就著話頭一樣,輕聲問:成婚久了,就怎麼樣?這時候,周沅終於將惡心人的粘液洗乾淨,連著掐了十幾遍清塵訣,馨香將惡臭驅散,才撫了撫自己終於變得柔順乾爽的長發,一聽這話茬,加入進來:帝師一族曆來不食人間煙火,你不了解其中常情啊,再正常不過啦。她清清嗓子,引經據典,開始科普人間諸多情狀:人這一世,得遇見多少人呢,數也數不清。美豔嬌媚的,冷漠如霜的,肆意張揚的,性情溫柔與性情乖張的,逢場作戲或是驚鴻一瞥,身在這喧囂紅塵,熙來熙往,心卻隻有一顆,能得夠嗎?有遊戲人間的浪蕩子,不收心,處處留情,但人至少活得明白,還算坦蕩。可這卻隻是芸芸眾生中的極少數罷了。有的是人早早就定下了覺得自己會喜歡終生的人,將情話與誓言說遍,可那個時候他們才多大?人生的道路都才剛開頭。大家都以為年少的悸動無可取代,殊不知人心會變,情意也會被瑣碎日常事消磨殆儘,日日望著同一張臉,時間久了,對方就和第二個自己似的,確實也提不起什麼勁了。周沅年紀不大,在這方麵卻很懂一樣,說起來頭頭是道:有些人理智,麵對這樣的局麵,心裡清楚,這一個是這樣,第二個,第三個,也還是這樣,念及曾經的情意,選擇平淡如水地過了下去。有的人卻至死追求情,遇到了那個最叫自己心動的,便如同飛蛾撲火般不管不顧--帝師總是緊閉宅門,不知可曾聽說過千裡觀的謝逢生?他也算是年少成名,升任為長老後,地位有了,財富有了,權勢也不差,原本,他們兩夫妻日子過得和和美美的,他夫人是他的同門師妹,昔日數次九死一生,陪他從荊棘與坎坷中走過來,這兩位的情還一度被人稱頌。誰知道呢,後麵謝逢生晚節不保,竟與樂伶春風一度,被迷得那叫一個神魂顛倒,什麼話都聽不進去,一心要與原配解契,要給歡一個名分。還有朝堂上那位驃騎將軍得出來,周沅沒少了解這類風流韻事,末了,搖搖頭,嘖的一聲,總結:說這麼多,其實隻有一個意思,成婚久了,相處久了,人就膩了。有情之人亦多情,歡舊,移情彆戀,不都是用來形容這些事的嘛。她話音落下時,柏舟才將棉條用細線綁緊,再將楚明姣卷起的袖子慢慢放下,荷葉邊的袖擺從他指縫間飄過去,像是被某個字眼尖尖地挑破了隱晦的情緒。他的手掌攏了攏,在半空中停滯了一瞬。楚明姣朝他過去。神主江承函其實並不了解人,不了解他們的本性,不了解他們諸多矛盾的想法和堅持,更不了解他們朝三暮四的背叛與多情。他儼然是一張純白的紙。當年他初識情,也曾斷然壓下這點念想,但他在這方麵實在是笨拙,像個生活在雪山之巔,不諳世事的純白雪人,楚明姣又是個撒慣了嬌,惹得關心她的人又氣又好笑,繼而更為稀罕她的機靈鬼。他一麵告訴自己應當兩袖清風,斷絕七**,一麵連躲避都不夠堅定,婉拒的話說得和風細雨,半個字的重音都找不出來。心動成這樣。他能是楚明姣的對手嘛。當初大祭司與二祭司得知此事,痛心疾首,難以接受,曾經掰開了揉碎了,跪在地上直言,人與神不同,人有七**,一顆心柔軟時軟得像雲,像棉花,像白雪,可硬起來時,便能成為這世上最絕情傷人的刃。他越沉淪,就會被這刃傷得越深。周沅的話,落在耳裡,其實與兩位祭司是同一個意思。人的太不長久了,上天賦予他們的能力,似乎就已經默許他們可以用這種能力一次次循環,直到找到與自己最契合的靈魂。柏舟眼瞼輕抬,他的睫毛呈現一種深凝的黑,比瞳仁顏色更深,膚色透著冷白色澤,落在旁人眼中,當真有種君子如蘭,不可攀折的氣質。他與楚明姣對視,聽不出很明顯的情緒:時間長了,楚姑娘也覺得膩嗎?楚明姣很喜歡柏舟的眼睛。這會讓她有種恍惚回到多年以前,才與江承函在一起時的錯覺。她喜歡的少年長了雙極其漂亮的眼睛,她能從裡麵窺伺到諸多美好,高興時,裡麵藏著才冒頭的嫩筍,變幻的雲彩,還有蝴蝶的翅膀。不高興了。就是彌天的大雪,驟起的霜霧,以及被雨打得七零落的花草。就像現在這樣。也不是我覺得膩。楚明姣那股壞勁還是沒能維持到底,她囫圇丟下句語焉不詳的話,又頗像那麼回事地歎息了聲:帝師,我與他意見不合,很多事,他根本不會和我說。你說,到了話都沒得說的地步,感情又能好到哪裡去。說完,她擺擺手,朝周沅笑了粉撲-兒文=~學)下:我們彆刺激他了,帝師一脈好不容易鐵樹開花,有了喜歡的姑娘,這麼一說,將他嚇走了,怎麼辦?周沅頓時被勾起好奇心,詫異的眼神掃過來:帝師居然也會喜歡人?帝師平時不是都足不出戶嗎?哪家的女子啊?我竟然都沒聽說過。很是不可置信的口吻。柏舟沒接話,他後知後覺的從楚明姣否定的話語中汲取到一點心安,即便她說得含糊,但總算勉強遏製住了一些越來越難以壓抑的想法。神誕月會在三個月後到來,</p>
那些她嘴裡很多不會說的事,也會隨著這個時限的推進而得到解決。他沒打算瞞楚明姣很久。他再如何冷若冰霜,泯滅掐斷那一部分滋長出來的,屬於人的情緒,也仍舊捱不住她那樣的冷淡,疏遠,和陌生人一樣事不關己的眼神。等楚明姣飄散的袖片遮住覆蓋著棉條的傷口,柏舟慢慢鬆手,起身,在楚明姣身側不遠的地方坐回去,背脊拉出修長直的線條,隔了一會,他不放心地叮囑:如果想在下次動手前養好傷口,這兩天姑娘還是老實一點,傷口每三個時辰需要換一次藥,恢複傷勢的丹藥也不能停。楚明姣努努嘴:知道了。===白凜和孟長宇在第二,三座石堆裡停留了整整一天一夜,直到第三日清晨,才拖著傷一前一後回來,回來後話都沒說上一兩句,就兀自攤成了泥,周沅爬起來,在這兩位身上撒了把靈液,又踢了踢白凜,問:怎麼樣了?過關了就點個頭。孟長宇連點頭的力氣都沒了,隻是很小幅度地抽了抽手指,又痛苦地□□一聲,勉強吐出一句話:給我掐個訣,洗一洗。一身不忍直視的粘液。還有熏天的臭味。他甚至覺得自己是去炸了糞坑。周沅知道那種滋味,頗為憐憫地給他們兩施了一場雨,一遍還清不掉那些東西,她連著掐了三四遍訣,那股窒息的氣味才稍稍好一點。楚明姣忍受不了這樣的畫麵,她退到柏舟身後,拿他當屏障一樣,將自己荷葉邊的袖子完全展開遮住皺成苦瓜的臉。她的手是劍修的手,按理說怎麼都會起些繭子,顯得僵硬,但架不住她舍得下各種天材地寶養護,十指根根瀅白細嫩,直勻稱,而且和它主人本身似的,有兩副麵孔。持劍時能撐起凜冽劍意,平時又和沒骨頭一樣,軟嗒嗒的,擁有不可思議的柔韌度。柏舟的脊背在察覺到有指節不太注意地貼上來時,就自發的僵直住,貼上來的兩三根手指隔著衣物貼住他脊柱,力道不重,一觸即收,像是要摔倒了臨時借力一樣。風從身後吹來,帶著楚明姣身上那種獨有的白芍藥香。她好像真是一不小心貼上來的。下一刻,她就棉絮一樣飄了出去,拿著從靈戒裡翻出來的東西,掐著訣,往地上癱著的兩人身上灑。那不是靈液,而是一種如綿綿細雨的霧,那霧沁潤無聲地貼上他們身軀,像是在滋養什麼土壤裡的種子。白凜睜開眼,感受疼到痙攣的身軀開始舒展,像冬日瀕死的人突然曬到了金燦燦的暖陽,那種暖流經過四肢百骸,酸楚到要炸裂的肌肉隨即放鬆下來。孟長宇也咦的一聲,重活了過來,大著舌頭道:這是什麼?好舒服。最適合才經曆過超強戰鬥的人,就當那盞含花釀的回禮了。楚明姣笑了粉撲-兒文=~學)下,臉頰生暈:那酒不是凡品,白公子大方,但我們不好白占人便宜。山海界裡,有的是上趕著給楚明姣送東西的人,但她最不缺的就是這些東西,花錢太狠了就自己去賺。她賺錢也快,去鎮礦山,也走鏢,隱姓埋名捏造各種身份去給世家門閥押解貴重物資。也就身邊這幾個的東西,她樂意收,收不了的,還想著搶,彆人的,就連她父親給的東西,她都要不要的,就算接了,也是隔幾天就成倍成倍地還回去了。自己人和彆人,在她這裡,那叫一個明明白白,涇渭分明。片刻後,白凜和孟長宇終於緩過勁來了,他們換了身衣裳,搖身一變,又成了風度翩翩,氣質容貌俱佳的修士翹楚,孟長宇開口介紹裡麵的情況:第二座和第三座關卡都破了,現在就剩第四座石堆了。說罷,他忍不住搓了搓臂膀:我怎麼覺得,這白天越來越熱,晚上越來越冷了。帝師還撐得住吧?柏舟頷首:無礙,我身上還有符篆。地煞在催促我們。周沅得出了與楚明姣同樣的結論,她隨手撈了把地上的碎沙土,用指尖碾了碾,又放在鼻子底下聞:確實是這股味道,這片空間的主人內心頗為急切。其他幾個彼此對視,各做各的表情,都沒說話。這若是放在平時,坐在這裡的,哪個是任人宰割,聽人差遣的主?在進來之前,不提楚明姣這一行外來之客,隻說白凜,孟長宇和周沅,這三個哪裡真把地煞擺在一個很高的位置上了。地煞算什麼東西?但現在,經曆這麼一係列的事情,地煞的真麵目揭露,他們再心高氣傲,也知道事情的嚴重,那麼多長老布下天羅地網狙擊地煞,但不還是到現在都沒現身麼,引出地煞的任務隻能交給他們。他們這五個倒黴鬼,外加薑似一個小倒黴鬼。第四座石堆應該沒有七道關卡了。楚明姣遙遙望向第四座石堆的方向,那石堆屹立著,簡直就是座黑色的鋼鐵山,起來不高,但占地極大,比前麵三座還大,是完全可以布置下七道關卡,甚至還綽綽有餘的:它對我們了若指掌,設置四座石堆,是因為知道薑似和帝師沒法出力,我們三一人一座。也確實是這樣,我們在破除關卡時都動用了真本事,它知道我們的爆發極限水平大概在哪,既然已經摸清了底細,又急切地催促我們,那這第四道石堆,它應當不會再設置那麼多道關卡,這既浪費時間,又分散它能集中的力量。或許,第四道石堆隻有三關,這三關難度極大,它要確保我們每一個人都被耗空,後續麵對它的攻擊,沒有任何還手之力。這就是一場雙向賭博。為了各自想要得到的東西,他們在賭,地煞也在賭,但是誰都沒法退後半步。他們被困在這,無法臨陣脫逃,隻能硬著頭皮上,地煞為了第一時間奪取聖蝶和薑似的一身血脈,也無法潛伏</p>
在彆的地方,真到了最後那一刻,即便明知道外麵諸多長老都在埋伏,它的真身也隻能藏在第四座石堆的關卡後。輸的一方必定會付出慘痛的代價。現在退出還來得及嗎?周沅張望四周,不滿地皺眉:流光箭矢好歸好,但我畢竟不學箭,也沒打算為了這個付出性命。她頭一扭,問楚明姣:帝師是為了平薑家之禍,那明姣姑娘呢?也是為了流光箭矢來的?話說到這裡,大家都是明白人,楚明姣坐直了身體,向對麵坐著的三個,沉吟片刻後搖頭,坦誠道:我要鎖魂翎羽。一行人,楚明姣這邊的隻有兩個,江承函主身再厲害,現在坐在這裡的,也是個沒有靈力的次身,自保尚且需要靠丹藥與符篆,戰鬥方麵的忙他幫不上。怎麼,白凜那邊的三個都占儘了優勢。他們要真是那種心懷歹心的,也不會和楚明姣與柏舟相處得如此和平,相反,話裡話外的,這幾個沒輕視與嘲諷過他們,也沒二話不說,直接將這次應付地煞成功後會得到的報酬歸為己有。得出來,被四十仙門培養得還挺正直。思忖了會,楚明姣理了理袖邊,脆聲道:說實話,我很需要鎖魂翎羽,它對我而言,是可以付出性命的重要。當然,我們也可以遵循秘境規則,最後一關,誰出的力最大,最關鍵,這獲得頂級靈器的機會就歸誰,拿到靈器的人根據各人所出力的不同,分相應的東西出去。女子屈膝坐著,顏丹鬢綠,夭桃穠李,聲音慢下來時暈開一種全神貫注的鄭重,如林簌泉韻,叫聽著她講話的人也覺得自己是被珍重的那個。這種吸引力,是叫人難以拒絕的。孟長宇扶額,感覺自己又開始頂不住那張臉的魅力,但早從周沅那得知她有了道侶,現在微微紅著臉掐自己的大腿,不太自然地彆開視線。但我還是想說,如果流光箭矢對你們而言不是必需品的話,可以將這個機會讓給我。你們需要什麼東西,可以和我說,我不會叫你們吃虧。這話若是叫彆人來說,必然會被認為是大放厥詞,可放在楚明姣身上,怎麼說呢,就是無比自然。她就是有那樣的底氣。白凜眯著眼,轉著手上的靈戒,一時半會也沒出聲,像是在認真思考她這話的真實性,須臾,他饒有興致一樣拎著劍坐直身體,說:楚姑娘,我這人說話比較直,不會拐彎抹角。如果有冒犯得罪的地方,我這裡先和你說聲抱歉。你我都知道流光箭矢是什麼級彆的寶貝,進這片祖脈的每個人都有家底,明知危險,還要以身犯險,足見流光箭矢的吸引力。你我相識不過十幾日,縱然我認可你的實力,但你在四十仙門中毫無聲名,查無此人,就像憑空出現一樣,我們憑什麼相信你?這已經是十分客氣的話語了。也在楚明姣的預料之中。換做是她自己,也會有這樣的反應。苦是大家一起抗的,石堆是大家一起推的,作為絕情劍宗的劍修,從目前的來,出力最多的也是他,臨到頭,蹦出個人說自己很需要某樣東西,希望大家考慮下把名額讓給她。憑什麼。有多遠走多遠去。即便她基本可以確定,第四座石堆的最後一個關卡,需要她出本命劍才能成功,但話不能說得太滿,而且其中的內情,他們也都不知道。白凜手指在劍身上點了幾下,皺眉:這樣吧,楚姑娘,你說出幾樣你身上有的,我也感興的東西來,我或可考慮你方才提出的建議。楚明姣低下頭,認真思忖。半晌。她轉動靈戒,在裡麵挑挑揀揀半晌,最後抱出把半人長的劍來。那劍長得奇怪,呈現蛇一樣扭曲的弧度,劍鞘完全貼合劍身,上麵刻滿了金色的紋路,像纂刻的銘文,又像用熔漿壓出來的字畫。總之,劍不太像劍。白凜的神色卻一下凝重起來。若論對各種名劍的掌控,劍修毫無疑問排在首位,有時候,連鍛劍許多年的老師傅都沒他們辨認得快。這是--鏘!楚明姣沒怎麼猶豫,乾脆利落地拔劍出鞘,霎時間,劍氣噴薄而出,方圓數裡,風沙隨劍而走,那劍氣強勁,霸道,充滿桀驁俾睨之氣,如一匹放歸草原的烈馬,想要即刻放肆馳騁,卻被她穩穩握在掌心中。這股氣息,白凜絕無可能認錯,他瞳仁震縮,視線完全被那柄劍吸引,半晌,他喉結滾動著,啞聲吐字,像是要將胸腔裡的震驚之意揉進呼吸裡:龍吟。龍吟劍。十大名劍中榜上有名的存在,傳言,龍吟出鞘,劍氣起,風雲湧動,持劍與人對陣時,會有蒼龍低吟,陣陣金玉之聲,它因此而得名。對劍修來說,這樣的劍稀世罕見,每一柄都是心頭至好,經過這一出,流光箭矢再珍貴,它的身影也已經完全被白凜忘諸腦後了。白凜深深吸了一口氣,與眼前的女子對視。她持劍的樣子,和休閒放鬆時的樣子,完全不一樣。即便以最不解風情的絕情劍宗劍修的眼光來,他也不得不承認,這姑娘長得很美,一顰一笑,皆是風情,能叫見慣了各式各樣女子的孟長宇得挪不開眼。隻是在劍修眼中,再美也隻浮於表麵,紅粉骷髏罷了,沒什麼可叫人驚歎稱奇的。然而眼下,他親眼所見,這如馥鬱花朵一樣的姑娘,執劍而立,脊背拉出挺修長的弧度,天鵝一樣高傲,十指纖細,穩穩抵在劍柄上,愣是將龍吟的氣勢一分分壓了下來。沒有極強的禦劍術,做不到這點。她是劍修。但是很奇怪,他從未見過她的劍,對劍修而言,劍就是身體的一部分,人到哪兒,劍就跟到哪,而且--他甚至沒有感受過她的劍意。你要將龍吟,拿出來做交換?白凜沉聲問,聲音裡帶了點不可置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