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界初步恢複原來的麵貌,可等待處理的事也不少,江承函一早起來,在窗邊思忖片刻,抬手招來了汀墨。
這些天,汀墨和汀白這兩兄弟日子不好過,日日都沉浸在內疚自責中,在神殿中伺候那叫一個儘心儘力。
汀墨就不提了,恨不得十二個時辰都跟在江承函身後等他差遣,就連汀白,也暫時叛出了楚明姣的陣營,隻要江承函一問,立馬就把她一天的行程出賣了。
雖然楚明姣現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整天就在禁區裡晃悠,看上去比誰都老實。
總之,現在江承函一揮手,汀墨霎時打起了精神,以為又要召集四十八仙門的主事人們開會,卻聽他說:“去將五世家少主們請來。”
五世家少主們其實忙得要命。
山海界動蕩結束後,老一輩們紛紛有徹底放手,將基業交給後輩們操心的跡象,反正是不大管事了,於是,山一樣的大事小事劈頭蓋臉朝他們砸下來,絲毫不給人喘息的機會。
但江承函這話一傳到,五人差不多是前後腳停下了手裡的事。
原因和汀白汀墨大差不差,總結下來,就一句話,愧疚作祟,心裡很不是滋味。
帶山海界全員出逃的事,畢竟是他們一手謀劃,事後有心想當麵道歉,再誠心誠意說句謝謝,奈何沒有這樣的機會。大家一見麵就是商量大事,人烏泱泱一大群,沒機會開口,單獨找過去吧,又顯得特矯情。
口頭上的東西,唇齒上下一磕,誰都會,最是輕飄飄,能有什麼用?
不如實際行動能表達自己的意思。
因此他們這次到得格外快。
“我要出門一趟,時間會在三個月到半年,在此期間,神殿正常執事運作,走之前,我會將事情安排好。”江承函穿得簡單,一襲長衫,吐字溫和:“凡界與山海界初通,我擔心接下來會有兩邊的通緝犯潛入鬨事,挑起雙方矛盾,這方麵,需要你們多留心。”
五人對視一眼,隨後紛紛應下。
楚南潯單獨留了下來,他問:“要去哪裡?明姣也跟著去?”
江承函頷首。
楚南潯忍不住扶了下額,歎息:“父親這些天在家裡天天念她,說之前滿口答應,火莽城的事全交給她,結果現在倒好,連個影子都摸不著。”
“你和她說說,看這事怎麼辦。”
“我回去問問她的想法。”江承函想想冰雪殿中那姑娘如今懶懶散散,渾身好像沒長骨頭一樣的德行,頓了頓,又不由得替她解釋:“這段時間,她心情還是不太好,火莽城的事不著急。”
楚南潯於是懂了,這不著急的意思是,暫時由他代管。
他苦笑了聲,點點頭。
安排好手頭的事,江承函回了冰雪殿。
楚明姣睡得自然醒,才洗漱完,現在趿著鞋,懶洋洋撩著眼皮,提著水壺往大樹邊新開墾的一片地上澆水,她不知道從哪裡翻出來一件衣裳,碎花袖子如喇叭花
般擴開(),隨便一動就露出大片肌膚?()_[((),白得像潑了水的冰。
一舉一動,透著自然的鬆弛之意。
過了一會兒,她似乎感應到什麼,扭頭朝江承函這邊看過來,然後將手裡的水壺放了下來,想說什麼,結果字音還沒吐出來,鼻尖就先動了動,慢騰騰打了個哈欠。
江承函覺得好笑,他走過去,牽住她濕漉漉的手,問:“這麼困?”
“沒睡好。”楚明姣重重歎氣,開始遙想當年:“我剛才反思了下,就說前幾年,我還能天天閉關,連著幾個月眼睛都不帶閉一下的,一個月裡難得有休息的時候,就算休息,小眯兩個時辰也頂天了,怎麼現在,眼睛一閉,再一睜,就是四五個時辰,還老覺得沒睡夠。”
她百思不得其解,定定地看他:“你說這是為什麼。”
江承函有點兒無奈:“……姣姣。”
她怎麼好意思問這話的。
楚明姣的腮幫子立刻氣咻咻地鼓起來。
見狀,江承函眼裡透出笑意:“前幾年,你進秘境,和人比劍,天天乾些危險事,現在,種種花,澆澆水,蕩蕩秋千,大概就是你一天中最大的活動。”
楚明姣扭頭,沒當回事,又歎氣:“沒意思。從前,我那是有追求,現在追求不是都達到了嘛,十三年厚積薄發,我現在每天躺著,修為都還在緩慢增長。”
她看看天,又看看地:“人家這個年齡,正是激流勇進,奮力搏擊的時候,我倒好,直接退休,養老,日子過得比我家老頭還像老頭。”
“至於打架,他們那群人,包括我哥,都打不過我了,真要打,我還得壓製修為上場,多刺激人呐。”
講著講著,她話語裡那股得意勁都快溢出來。
要是她有尾巴,現在已經豎得老高了。
什麼怕刺激人,聽這些話的意思,她巴不得天天刺激這群人一圈。
這樣靈透的,風風火火的性格,究竟要在這窄小的禁區裡困囿多久。
江承函問她:“想好去什麼地方玩了?”
楚明姣頓時不犯困了,她睜著雙亮晶晶的眼去看他,語氣很是驚喜:“真出去玩啊?但神殿裡不是還有好多事等著人處理?你能抽出來空啊?”
“勉強能。”
她自己意識不到,每次表現出來這副模樣,真的很像隻被動的兔子,讓人不由自主想要逗弄。
江承函微頓:“你若是覺得冰雪殿好玩……”
“不好玩不好玩。”她連聲否認:“我以為你昨晚說夢話——我想出去!”
神殿事情多,江承函忙,她肯定不會提出來要出去,但既然他自己提出來了,就證明後麵的一係列事情都安排好了,她隻需要考慮去哪能玩得最開心就好。
這對在冰雪殿憋得快長黴的楚明姣來說,是自己砸到頭上的餡餅,誰不咬誰傻。
她開開心心扯著他的袖片往殿裡走,還沒走到殿門的位置,就已經想到了最佳遊玩地點,仰著張臉看他,語氣怦然
() 興奮:“去長安吧。你在長安不是還有個帝師的身份嘛,讓我沾沾你的光。”()
我聽說長安有許多美味的吃食,東華門,朱雀門那兩圈,有什麼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兒,冬月盤兔,香糖果子,蜜煎雕花,是不是聽著就香。楚明姣掰著手指,不無遺憾地說:我在凡界隻吃過梅花糕,又甜又軟,入口即化,可聽他們說,這隻是最簡單的一種花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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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得出來。
被饞到了。
因為高興,她的臉頰泛起自然的粉,江承函在原地不動如山看了會,半晌,還是沒忍住,伸手用指腹蹭了蹭,低頭,垂眸,直視著她烏黑的瞳仁,拆穿她:“隻有這些?”
楚明姣一動不動地與他對視,模樣很是無辜,好像聽不懂他什麼意思。
“周沅和你都聊了些什麼?”
楚明姣眨了眨眼,麵不改色:“那……除了吃的,我對凡界的朝廷也很好奇。聽說皇帝的後宮可熱鬨了,周沅說四十八仙門都能被他們繞暈,時不時要木著臉來一出升堂。”
江承函點點頭,睫毛垂落:“凡界的文人書生,最有韻味?”
他說這話的時候都顯得溫柔,不見動氣的樣子,楚明姣卻一下子睜圓了眼睛,她將他從上打量到下,不可置信地壓低聲音碎碎念:“你聽見了?什麼時候聽見的?”
不等他回答,她自己在腦子裡飛快算了算時間,又想到十幾天前,素來光風霽月,連在床笫之事上一般都會充分尊重道侶意見的神主殿下暗暗惱火,捏著她的下巴,恨不能將她整個拆開又裝回去的不尋常舉動,徹底悟透了。
她咬牙,憤憤道:“江承函,人麵獸心。”
“?”
“衣冠禽獸。”
越說越起勁了還。
江承函捏了捏她的指節以示淡淡的警告,這警告也不是為彆的,他以為這姑娘冰雪聰明,能完全領會他的意思,可她隻是連聲哼哼,恨不得跳起來咬他一口。
除此之外,沒有彆的表示。
隻好停下腳步,一字一句,頗為認真地叮囑:“可以去凡界,吃長安的珍饈佳肴,你若真感興趣,朝廷的事也可悉數講給你聽。但姣姣,安分點,文人書生,再有韻味,與你有什麼乾係?”
楚明姣轉過身看他,顯得很是驚訝,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又像翩躚彩蝶般圍著他轉了半圈,才嘖的一聲,搖頭揶揄:“不當什麼事都往心裡藏的鋸嘴葫蘆了?”
“稀奇事啊,揪著一句話去和八竿子打不著,連麵都沒見過的一些人爭風吃醋,居然還能坦然承認。”
“小江殿下,你進步很大啊。”
江承函靜靜凝著她,一時之間,無法將現在眼前姑娘和昨晚上那個可憐兮兮的聯係到一起去。
“還去不去了?”他問。
楚明姣知情識趣地將剩下的話往回咽,脆聲應:“去。我現在去收拾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