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無疑跟著牧魚去采購,看得眼花繚亂。
漢代果蔬品種可沒這麼豐盛。
大個兒的裂了口的紅石榴,露出裡麵晶瑩剔透紅寶石似的籽,酸的,甜的;
大西瓜滴流圓,黑的綠的條紋交錯,雄赳赳氣昂昂,驕傲得不得了。
一嘟嚕一嘟嚕的沉甸甸的葡萄,圓滾滾,最漂亮。
至於其他的水果,更不必說。
嗨,哪裡吃得完!
牧魚微微彎著腰,屈起手指,挑中意的敲了敲。
這是一項十分莊重的活動。
攤主王阿姨就笑,“個頂個都是新鮮的,那邊是沙瓤,這邊還有脆的,吃哪種?”
牧魚扭頭看師無疑。
師將軍看上去苦惱得了不得。
牧魚愛吃,各種瓜果零嘴兒就沒缺過。
他還愛分享,自己覺得什麼好吃,就喜歡拉著師無疑一起吃。
所以不管沙瓤還是脆瓤,師無疑都嘗過。
都好吃。
見師無疑久久不語,牧魚快要笑死了。
這個樣子的師將軍有點反差萌哦。
成年人做什麼選擇嘛,當然是都要啦!
牧魚又挑了點橙子,趁王阿姨去稱斤,嘶溜著口水對師無疑道:
“螃蟹吃法可太多了,清蒸、醬爆、辣炒……今晚給你做蟹釀橙嘗嘗。”
中秋吃蟹是傳統,快過節了,蝦蟹一天一個價,漲得嗖嗖的,可得提前吃夠本。
都說水果和海鮮不能同食,其實是大家鑽牛角尖了。
最初隻是怕生冷疊加刺激腸胃,後來不知怎麼就以訛傳訛,演變成致命毒藥,誇張到幾乎一觸即死的程度。
但拋開計量談毒性都是耍流氓,想真被毒死,至少要擁有大象級彆的食量!
所以隻要腸胃好,適當吃一點根本沒事兒。
走之前,牧魚又被海鮮攤子上的花蛤吐了幾口水,心癢難耐,不知不覺又入手幾斤。
這些花蛤都是清晨出海的漁民剛撈起來的,天不亮就往這邊送,一顆顆活蹦亂跳的,乳白色的細長嘴巴伸出來老長,對著往來人群“噗噗噗”噴水,小水槍似的。
近海城市的人們對海鮮的要求極高,要麼不吃,要吃就一定要吃活的。
死掉了的,不動了的,那就不新鮮了呀。
天氣比較熱,牧魚買的又比較多,攤主很貼心的送了保溫箱,裡麵塞滿冰塊。
這樣一來,慢慢回家也不怕海鮮死掉。
一不留神就逛久了,牧魚一抬頭,發現日頭都快到中天了。
午時正陽,對鬼魂可是大殺器。
他嚇得夠嗆,喊著師無疑趕緊鑽到車載太陽傘下麵來。
師無疑卻不緊不慢的,“無妨。”
正戴頭盔的牧魚一愣。
說起來,師無疑的身形是不是又凝實了一點?
“你不難受嗎?”牧魚看著頭頂明晃晃的大太陽。
他竟然敢在太陽下行走哎!
師無疑遲疑了下,搖頭。
有一點難受,但可以忍耐。
自從博物館巡回墓葬展之後,全國各地一直陸續有供奉和香火湧來,他的魂體越加穩定。
現在到了晚上,隻要他想,甚至可以汲取陰氣讓普通人看見了。
他隱約有種感覺,如果真的回故鄉一趟,在曾經的埋骨之地走一圈,或許會有更大的收獲。
雖然如此,但牧魚還是將師無疑塞到太陽傘下才放心。、
就算能承受日光直曬,可也很難受呢。
好端端的,為什麼要虐待自己?
回去的路上逆風還堵車,小電驢走走停停,騎得有點慢。
師無疑坐在電動車後座,微微垂著眼,看牧魚圓滾滾的後腦勺。
他的頭發漆黑細軟,風一吹,就呼啦啦揚起來,像一整片柔軟的天鵝絨幕布。
隻是這麼看著,就不難想象摸上去的手感。
一定是微涼而細膩的吧?
師無疑的視線下移,跟牧魚腰間的胖頭魚銀鏈對了眼。
大眼瞪小眼。
電動車時快時慢,胖頭魚便也在慣性作用下前後搖擺著。
晃晃悠悠,憨態可掬。
他看看圓滾滾的胖頭魚,再看看圓滾滾的後腦勺。
嗯,果然有點像。
等紅燈的時候,牧魚跟路邊一個賣氣球的對了眼,哇,好漂亮。
尤其是一款透明的圓氣球,裡麵填充著彩色玻璃紙屑,輕輕一晃,那些紙屑就下雪似的紛紛揚揚,在日光下折射出彩虹般的色調。
誰不喜歡氣球呢?
牧魚怦然心動,開始掏手機準備付款,“這個多少錢?”
小販咧嘴一笑,“45。”
牧魚:“……”
他冷靜地打開手機看了眼時間,然後又放了回去。
好貴!
告辭!
都夠買幾斤蛤蜊了!
看到他眼中的不舍,師無疑幾乎本能地摸向腰間,然後摸了個寂寞:
他死了,沒錢袋了。
師將軍抿了抿嘴,眉宇間浮起一抹鬱色。
要是玉佩還在……
果然應該把它從博物館拿回來吧?!
“哎哎哎,”牧魚突然低低地叫起來,像發現了什麼新大陸一樣,“那邊是不是秀芬阿姨?!”
師無疑跟著望過去。
路邊是一家有著巨大落地窗的咖啡店,外麵搭的涼棚下擺著幾張小桌供客人休息。
其中一張桌邊坐著的,可不就是秀芬阿姨?
她對麵的椅背上搭著件銀灰色的條紋西裝,桌邊還有喝完的咖啡杯。
哦吼,明顯是男款西裝哦!
牧魚和師無疑對視一眼。
牧魚:“(_)”
師無疑:“=_=”
師無疑有點不讚同,“非禮勿視。”
偷窺偷聽什麼的,非君子所為。
牧魚眼睛賊亮,“就隻是路過去買塊蛋糕,然後不小心偶遇,順勢多看了一眼嘛!”
他真的好好奇什麼級彆的帥老頭兒才能吸引到秀芬阿姨!
師無疑:“……”
這不是狡辯嗎?
正說著,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的帥老頭兒從隔壁鮮花店走出來。
穿一件白襯衣,兩袖整齊地卷起到手肘,脊背挺直,儀態很好。
有種古典文人的清雋味道。
牧魚和師無疑整齊地挑了下眉。
哦吼,真的是個帥老頭兒哦。
見他出來,秀芬阿姨說了句什麼,就見那老頭兒一笑,變魔術似的從背後拿出一束黃玫瑰。
秀芬阿姨又驚又喜地捂住臉,高興得不得了。
哇,大爺你玩浪漫真的有一手!
牧魚停好小電驢,從店鋪另一端繞過去,狗狗祟祟坐在靠牆一桌。
師無疑木著臉跟過去,眼睜睜看他把菜單豎起來擋住臉,隻從上方露出一雙眼睛看。
牧魚:哇,好浪漫!
師無疑:=_=
我到底在乾什麼?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黃玫瑰?”
秀芬阿姨接過花束嗅了口,難掩欣喜。
老頭兒笑道:“剛才路過花店時,我注意到你往那邊瞧了好幾眼。”
如果牛大爺在,一定可以認出來,這就是友誼賽那天單臂大風車那位“敵軍”。
敵軍有個蠻文雅的名字,晏安。
被人這樣細致入微的照顧,秀芬阿姨心裡甜絲絲的。
可想到兒女,又有點憂愁。
孩子們還不知道呢,會不會反對?
唉,自己都這把年紀了,還學小年輕戀愛,真是有點……不像話。
晏安叫了兩杯檸檬水,“秀芬,我能理解你的顧慮,但是人也應該多為自己想想。”
秀芬阿姨明顯意動,隻是還有點踟躇。
自從老伴去世,她覺得一個人過得也挺好,從沒想過搞什麼夕陽黃昏戀。
隻是……感情這種事,原來真的是來勢洶洶,叫人難以抵擋。
晏安繼續道:“我們現在也才六十來歲,都沒有什麼重大疾病,按照自然規律和大趨勢,活到八十多歲不成問題。粗粗一算,也還有二十多年呢,為什麼要這麼苛待自己?”
秀芬阿姨低頭擺弄玫瑰花,心情十分矛盾。
“唉,你沒有子女,可能不了解呀。”
母親六十多歲了,突然要給他們找個後爹,這……
“抱歉,”秀芬阿姨回過神來,歉然道,“我不是故意的。”
晏安笑笑,“沒事,我自己都不在意的。”
他是退休醫生,早年也曾結過婚,前妻是同一所醫院的外科醫生。
其實最初兩人都沒有結婚的想法,但很多時候,尤其是這種體製內,你想往上走,婚姻是前提。
一旦你不結婚,領導就會覺得你不夠成熟:
自古“成家立業”,自然是先成家,再立業。
連家庭重擔都沒挑起來過的人,怎麼靠得住?
兩人的事業心都頗重,屢次被領導暗示後,在一次相親局上一拍即合,很快就領了證。
婚後,他們的事業都邁上了一個新的台階,但私生活卻陷入僵局。
兩人都迅速發現,並再一次清晰地認識到:
他們根本不適合做夫妻!
相較感情,晏安和太太都更重視事業。
兩人都是醫生,本來就忙,雖然同在一家醫院,但婚後經常連續好幾天都碰不上麵、說不上話。
因為雙方負責的科室不同,作息也不同步,後來為了不影響彼此休息,乾脆就開始分房睡。
所謂的婚姻,名存實亡。
幾年後,晏安的前妻爭取到一個去國外進修的機會,為期兩年。
前妻沒有提前跟他商量,而晏安也不覺得對方有這種義務。
自始至終,他們都沒有像真正的夫妻那樣交過心。
前妻出國前,兩人平靜地去領了離婚證。
晏安說:“其實在遇到你之前,我也沒考慮過再婚的問題。”
他甚至一度懷疑自己是無性戀。
但事實證明,有的時候隻是沒能在對的時間遇到對的人。
僅此而已。
他微微歎了口氣,“我們老啦,也實在沒剩下多少時間可以留作遺憾。”
被人這樣真誠地注視著,任誰也不能不心動。
牧魚就十分激動。
他縮回菜單後,扭頭去跟師無疑分享心得,“哇,我好心動啊!”
非你不可的浪漫。
師無疑對上他的視線,怔住了。
陽光正好,幾縷光束從涼棚縫隙中漏下來,斜著灑在牧魚臉上,將睫毛都映成金燦燦的。
他的瞳色本就有些淺,此時被光一照,有種玻璃般的易碎感,讓師無疑不禁聯想起邊關冬日的冰雪。
有人以為邊關就該是一片荒蕪,其實不然。
在那片茫茫戈壁灘上,有種獨特的小白花,每年冰雪未化、春寒料峭時便爭相開放。
花朵不過指甲蓋大小,被雪一激,就成了冰晶般的透明。
有時馬匹缺少草料,拱開積雪翻找下麵埋藏的草根時,就會顯出埋藏的小花來,伴著涼絲絲的酸甜冷香。
隻是後來戰火連綿不斷,那裡的土地飽吸鮮血,就再也開不出那種小花了。
此時此刻,他們靠得很近,近到師無疑能清晰地看到牧魚睫毛的每次顫抖。
在燦爛的光影下,像振翅欲飛的蜻蜓,像料峭春寒中輕輕抖動的冰色花瓣。
刹那間,師無疑仿佛聽到了心動的聲音。,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