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魚示意師無疑鬆開手。
重獲自由的鄭大爺第一時間藏到牧魚身後,摸著脖子心有餘悸地瞅了他一眼。
小夥子年紀輕輕的,戾氣好大!
牧魚轉過去背對著“年紀輕輕”的漢代古董,“鄭叔叔,您來是有什麼事嗎?”
自從師無疑來了之後,他的睡眠質量大幅提升:
再也沒有誰能半夜將他吵醒了。
師無疑麵無表情看向來客:
你最好說出點正經理由。
鄭大爺:“……”
話說你到底哪兒來的?
中間隔著牧魚,鄭大爺頓時覺得安全多了。
他把兩手一握,開始倒苦水,“小魚,你秀芬阿姨要再婚啊!”
本來他在底下安安穩穩等投胎,結果昨晚老伴兒在給自己上香的時候,突然說她最近在跟一個老頭兒約會!
“老鄭啊,那人不錯,過兩天我準備讓孩子們也見見……”
鄭大爺當時就炸毛了。
約會?
還讓孩子見?
這還能行!?
可巧那個維持秩序的新鬼人脈挺廣,說他認識一個人,能通陰陽,可以幫忙給生者帶話。
牧魚見到他時就有了猜測,“……是不是個姓張的胖子?”
“對啊,”鄭大爺點頭,“他說他是你在地府的業務員。”
說完又感慨,“小魚啊,出息了,正經業務廣啊。”
牧魚:“……”
神特麼業務員。
不過從張敞具體乾的事實來看,好像……也沒錯啦。
那是不是還得給他工資?
算了算了,給錢是不可能給錢的,進了我兜裡的錢,誰都彆想再掏出去。
大不了下次張敞再想跟瀾姐說話時,給他免費好了……
當時鄭大爺就覺得牧魚這個名字有點耳熟,問過地址後再一細想,嗨,那不隔壁街上的小孩兒?
早年他死的時候,白事飯還是那爺兒倆操辦的,一桌十八個大碗,葷素搭配山珍海味,著實不錯。
尤其那道土匪豬肝,香辣過癮,現在回想起來還流口水呢。
可惜老牧頭兒這兩年也下來了。
下來就下來吧,偏不乾正經事,跑去奈何橋熬湯了。
聽說那孟婆湯可難喝……
“結了婚就是一輩子的事兒,咋的,她都六十多了,黃土埋脖根兒的人了,還想二嫁?”
鄭大爺哼唧道。
牧魚及時糾錯:“可是鄭叔叔,您的一輩子已經結束了呀?”
沒毛病嘛。
鄭大爺:“……”
紮心了。
他哼哼幾聲,一扭頭,“反正我不同意!”
好家夥,前任遇現任,橫跨陰陽的巨大修羅場!
牧魚暗自好笑。
這種事隻講究你情我願,您不同意也沒辦法呀。
“我們要換位思考嘛。”牧魚知道他生前是個大煙槍,為此還得了肺癌,就從櫃子下麵翻出煙卷,放到窗台邊下風口處點了,“如果換做是秀芬阿姨先走,留您一人守寡,忽然碰到情投意合的了,您守得住?”
牧魚自己不抽煙,這還是當年老牧頭兒去給人家做宴席收到的喜煙,也不知擱了多少年,外盒塑料封上都落了一層灰。
鄭大爺一見,喜不自勝,趕緊湊上去狠吸兩口。
這感覺,倍兒爽!
秀芬阿姨一直討厭他抽煙,鄭大爺去世後,各色魚鱉蝦蟹都供奉遍了,唯獨沒有煙卷。
如今時隔多年再碰,整個鬼都酥軟了,相當飄飄欲仙。
鄭大爺眯著眼一臉陶醉,想也不想就道:“那我肯定不找的。”
話音剛落,就見牧魚和師無疑兩臉懷疑。
鄭大爺惱羞成怒。
這什麼表情?
人和鬼之間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了嗎?
且不說古代三妻四妾,男人們見一個愛一個,就連牧魚也見多了現代老頭兒們那澎湃不熄的熱情。
絕大部分男人一旦死了老婆,甭管年輕還是年老,你就看著吧,要不了多久,保管再找。
可很多女人一旦死了丈夫,往往很多年才能走出哀痛,而且大部分都不會再找。
當然,也不排除是因為在現代家庭構成中,妻子要承擔更多壓力。
上了年紀之後,兒女也拉扯出來了,剛好沒了丈夫一身輕鬆。
有錢有房有兒有女,簡直爽歪歪嘛。
除非遇到真體貼的,不然誰願意再給自己找個巨嬰來伺候?
鄭大爺抽完煙,又來央求牧魚,“小魚啊,你幫幫忙帶個話嘛,我跟老婆子說幾句。”
牧魚想了下,“我得先問問秀芬阿姨那邊的意見。”
鄭大爺急了,“有啥可問的?老兩口說句話,追憶下過去還不行嗎?”
牧魚不緊不慢地穿鞋拿鑰匙,挎上小布兜,準備出門采購。
“您這是真心想追憶過去嗎?”
人死了五六年,墳頭草都換了好幾茬,冷不丁冒出來,老太太能受得了?
尤其又挑了這個時候,這不存心叫人為難?
萬一秀芬阿姨本來已經下定決心開啟一段新生活,自己冒冒失失濫好心,攪碎一段好姻緣可怎麼行?
鄭大爺還想追上去,卻見眼前一黑,剛掐自己脖子那小青年冷颼颼往這邊一瞥,他就邁不動步了。
鄭大爺有點蔫嗒嗒的,小聲嘟囔:
“離離原上譜,一歲一枯榮,人走墳涼啊……”
墳頭草都換了幾茬,可不就是腦袋上綠油油的!
要不是時機不對,牧魚能當場笑出來。
老爺子還挺趕潮流,年輕人的網絡用語張口就來。
牧魚照例先去采買,回到店裡時,鄭大爺早已離開。
他就是個普通鬼,完全無法抵擋午時陽光。
聽鄭大爺的意思,秀芬阿姨好像已經對兒女坦白,牧魚決定先聯係小輩探探風聲。
當鬼魂的強烈意誌積攢到一定程度,是有可能向親人托夢的。
阿姨畢竟年紀大了嘛,萬一情緒激動,影響身體就不好了。
這事兒得儘快辦。
師無疑熟練地去摘菜,就聽牧魚給人打電話,“鄭姐嗎?我是牧魚,哎對,有件事……”
當天晚上,姐弟倆就衝來飯館了。
確切的說,是姐姐硬拖著弟弟來的。
直到豬肝麵線端上桌,鄭延腦袋瓜子還嗡嗡的。
什麼叫“開導開導咱爸”?
咱爸不都死了五六年了嗎?
上了一天班,鄭晶餓壞了,先舀了一勺濃濃的大骨湯,小口吸入。
湯汁微燙,混著豬肝特有的香味,順著喉管一點點往下滑時,感覺整個人都被熨開了。
很舒服。
再來口軟爛的糟鴨掌,一嘬一吸一抿,筋頭、肉皮瞬間脫骨,舌頭攪幾下就能往下咽了。
牙齒失業現場。
鄭晶愜意地吐了口帶著肉香的熱氣,挑起一大筷子雪白的麵鮮略吹了吹,便大口吞下。
她在廣告公司上班,節日前後忙成狗,已經許多天沒來飯館了。
一口下去,熟悉的老味道滾滾襲來,鮮!
麵線本是閩南一帶的特色,康城地處北方,其實是很少有人知道的,更彆提吃。
但老牧頭兒早年走南闖北,做的就很地道。
豬肝麵線是鄭大爺生前最愛之一,三天不吃就想。
女兒遺傳了他愛內臟的口味,兒子則隨媽,吃不大慣。
鄭延拖過屬於自己的雞湯麵線,往碗裡加了一點醋、兩勺辣油,狠狠灑滿香菜,這才慢吞吞吃起來。
正是上客的時候,牧魚忙了半天才能喘口氣。
過來時,姐弟倆已經吃得差不多了。
最近生意慢慢好起來,他那輛小電驢的車載量有點不夠看,每次回來都壓得歪歪斜斜。
剛才他盤算了下積蓄,琢磨著是不是買輛二手小麵包,三萬塊錢足夠了。
鄭晶抹了抹嘴,張口就道:“我爸啥意思,他還想把人帶走咋的?”
鄭延:“……”
不至於,真不至於。
牧魚瞅了眼身邊空位,覺得如果鄭老頭兒還活著的話,這會兒臉指定綠了。
鄭延覺察到什麼,順著看過去,顫聲問:“我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