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中秋節,牧魚過得極其充實。
當然最充實的是錢包,簡直像被戳了幾下的河豚一樣,快漲成氣球了。
他先給武啟明那邊做白事飯,又有秀芬阿姨帶著兒女和男朋友一起來吃了頓正式的見麵餐。
雙方充分交換了意見,展望了前景,在和諧的氛圍下初步達成共識……
中間接待了一波無常,中秋節,團圓節,但同樣的,也是交通事故多發季。
眾無常忙得鬼仰馬翻,再次在飯館喝得酩酊大醉,各種碎碎念,抱頭哭。
尤其看到新聞報道說各地中秋旅遊人數再創高峰後,他們哭得就更厲害了。
社畜沒有假期!
期間江瀾還見縫插針介紹了幾個活兒:
都是有錢人家想要祭奠下祖先,聽說還有陰陽通話業務,就很感興趣。
人一旦有了錢,很容易變得孝順。
至少在外人看來非常孝順。
豪華墓地、花圈、金山銀山都是小意思,誰沒弄過幾次呢?
要弄出新意,弄出水平,就很不容易。
眾人在商場上明卷,生活領域朋友圈各種暗卷……
成年人的世界果然好難!
其中一位去世多年的老爺子對兒子的所作所為非常不滿,借著牧魚的嘴把他罵得狗血淋頭。
最近牧魚當了不少次傳聲筒,本該習以為常,可萬萬沒想到……老爺子竟然是山西人!
並且不會講普通話。
被迫現場學方言的牧魚一邊磕磕巴巴地罵,一邊擔心甲方惱羞成怒跑單。
結果中年老板燒了一座金山,點頭哈腰把老爺子送走後,竟長出一口氣,笑得燦爛:
“多少年沒挨罵了,還是這個味兒,舒坦!”
牧魚:“……”
就不是很懂你們有錢人的相處模式。
但也不是所有客戶都這麼豪爽。
另一位叫陸禧熔的老板就不大好伺候。
打從見麵起,他就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一張嘴,惡意漫天飛舞:
“你幾歲?大學畢業了嗎就出來招搖撞騙,小朋友,奉勸你一句,做人還是務實一點的好……”
抱怨在師無疑空手捏碎玻璃杯之後,戛然而止。
他緩緩張開手掌,細碎的玻璃碴子嘩啦啦落了一地,而掌心完好無損。
見他沒受傷,牧魚偷偷鬆了口氣,然後笑容和善地看向陸禧熔:
“您剛才說什麼?抱歉,風有點大,沒聽清。”
沙發對麵的陸禧熔像被卡住脖子的鴨子,麵部迅速漲紅至豬肝色,滿滿的驚恐:
這年頭神棍出門還帶打手的?!
你們是黑惡勢力吧?!
在絕對武力麵前,一切敵意都是紙老虎。
陸禧熔局促地挪了挪屁股,幾縷細發從左太陽穴處悄然墜落,一如主人的氣勢。
他的視線被燙傷一樣從滿桌玻璃碎片上挪開,機械地將所剩不多的頭發再次擼回去。
稀薄如空氣劉海的發絲在光腦門的襯托下越發明顯。
牧魚看了眼。
嗯……總覺得比起跟先人說話,這位更需要生發秘方呢。
部分地中海記發型的中年男士們總執著於某種視覺誤區:
他們固執地認為隻要把頭發留長,橫亙整個腦門,從一邊梳到另一邊,看上去就會多一點。
牧魚努力不去看他稀疏的發絲。
“您既然不信,又何必下單呢?”
害我空歡喜一場。
來之前我可都算好那錢怎麼花了!
陸禧熔應激般瞅了師無疑一眼。
如果我現在說不做了,下一個捏碎的是不是我的腦瓜子?
他是真不信這個。
人死了就是死了,還能說什麼話?
那不扯淡嘛!
可前兩天過節,幾個有生意往來的朋友們聚會聯絡感情。
酒過三巡,話匣子就打開了,也不知誰說起給先人供奉,然後江瀾那娘們兒就說遇到了高人雲雲。
他內心是很嗤之以鼻的。
奈何同桌幾位大佬卻很感興趣。
“那感情好,你們不知道,這兩天我總夢見老爺子在下麵哭,我問他,他也不說話,給我急得……”
“也是,光給燒冥幣估計都絮煩了,問問老太太有沒有什麼想要的。”
單純通話談心2萬,解決疑難5萬起,涉及生命危險時10萬起步,上不封頂,根據具體情況定價。
一次一付,概不賒賬。
不支持信用卡。
【是的,江瀾還非常貼心的為牧魚製作了收費表。】
涉及到玄學的問題都是出多大力,給多少錢。
若是價格太便宜,反而會被懷疑真實性。
眾大佬看過後都覺得沒問題:
幾萬塊解決心病,還賺個孝順名聲,非常實惠嘛!
就他們這些人,平時拉商業夥伴出去應酬一頓,隨便開瓶酒都不止這個價了。
於是直接現場來了波團購。
陸禧熔不想顯得格格不入,於是也摻了一腳。
可後來酒醒,他越想越鬱悶:
我不會給人騙了吧?
2萬塊還不夠平時定做一套西裝,但老子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好嗎?
他老婆就在旁邊嗤笑,“你這是請的同聲傳譯吧?”
陸禧熔:“……”
真要這麼說的話,好像也不是不行。
鬼話和人話,姑且也算兩個語種吧?
見牧魚要走,陸禧熔脫口而出:“我做!”
看著他麵皮抽動的肉痛表情,牧魚油然生出一種逼良為娼的錯覺。
他頭一次把送上門的錢往外推,“您千萬彆勉強。”
陸禧熔咬牙,“不勉強。”
不就是兩萬塊錢嗎,他給!
總比在朋友圈丟了麵子強。
牧魚:“……”
喂,你這個表情就很勉強啊。
但陸禧熔這邊有個問題:
他是出了名的摳門,爹媽又死了好幾年,如今就連逢年過節的供奉也少給。
久而久之,老頭兒老太太在鬼圈很沒麵子,乾脆就不回來了。
所以,牧魚得專門去找。
牧魚就道:“錢的事不著急,我得先下去問問兩位老人家投胎沒。”
喝了孟婆湯也不行,前塵往事皆成空,壓根兒就不記得有這個兒子了。
陸禧熔半信半疑瞅他:
記
編的還挺像那麼回事兒。
他的心思都寫在臉上,牧魚也懶得爭辯。
反正錢到位了就行。
已經化身為沒得靈魂的賺錢機器的牧魚想。
於是當天夜裡,牧魚又和師無疑去了地府。
如今這套流程他已經相當熟練。
把守路口的還是他來找黃玉華那天那個小鬼,對方一見他們就差點哭出來。
怎麼又是你們?
牧魚尷尬地摸摸鼻子,拿出提前準備好冥幣,“辛苦,我再找個人。”
小鬼燈泡兒似的大眼就瞅過來。
您兼的到底是我們陰間的活嗎?
也不見您往這邊送幾個人,天天淨找人了。
牧魚抬頭望天。
這不是兼職嘛!
兼職的精髓就是摸魚!
有錢能使鬼推磨,小鬼關心的重點永遠那麼樸實無華。
它一把抓過冥幣,熟練地塞到腰間,也不問話,麻溜帶著他們往原來那座木屋走,“不知魚爺這次要找誰呀?”
牧魚差不多已經放棄糾正它的稱呼了,當下把陸禧熔父親的姓名和生卒年月說了。
然後小屋半天沒動靜。
良久,牧魚小聲問:“聲控壞了吧?”
“那不能!”
小鬼猛地跳起來,有種被質疑的屈辱。
“死在哪裡?”
一直沒出聲的師無疑忽然問牧魚。
對哦!
牧魚恍然大,忘了這事兒了。
地府的死亡名冊是按照死亡地點生成的,方便當地無常前去勾魂。
陸老爺子雖然葬在康城,祭拜在康城,未必就是在這裡過世的。
那得先回去問問。
臨走之前,牧魚還多問了一嘴:“那要是不在這裡,我們得去當地找嗎?”
小鬼垂涎地盯著他的口袋,搓著手道:
“這事兒也不難辦,到時候找個鬼差送過來,及時回去就成。”
錢到位,一切都不是問題。
誰規定死人不能串門呢?
牧魚:“……”
還挺保障鬼權的。
天亮後,牧魚又去找陸禧熔問老爺子的去世地點。
果然是在老家。
陸禧熔望過來的眼神十分警惕:“是不是要加錢?”
同為商人,他可太熟悉這種套路了!
先安撫,然後找理由增加難度,借機抬價!
牧魚看著炸毛雞似的地中海,因為遭受了人格侮辱而大聲反問:
“我像那麼唯利是圖的人嘛?”
陸禧熔想也不想地點頭。
牧魚:“……”
他氣呼呼看向師無疑。
師無疑正抱著胳膊靠牆站,身體微微傾斜,腿顯得老長。
“這樣很好。”他正色道。
牧魚:“……”
你們都這麼說了,我不加點錢是不是對不起這個人設?
於是他當場多要了200塊!
陸禧熔差點呼吸困難。
你還說自己不是奸商!
陸禧熔出生在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家境很不好。
窮人&#3記0340;孩子早當家,他上小學時就開始在校園兜售文具賺錢。
學生的錢最好賺,幾年後,當同齡人還在因為幾個零花錢向父母哭鬨時,陸禧熔就已經能反哺家人了。
陸禧熔在學習方麵的天賦一般,但足夠刻苦,高考成績不錯,很順利進入康城大學。
直到現在,老家高中裡還流傳著他的傳說:
這是位學習賺錢兩不誤的神人!
但支撐他苦讀至此的並非高學曆的誘惑,而是……省城龐大的消費市場!
還是個十幾歲的孩子時,陸禧熔就斷言,如果我能去康城做買賣,一定會很牛!
於是大學時,彆人談戀愛,他在賺錢;
彆人到處旅遊,他在賺錢;
彆人奔走考證,他在賺錢;
彆人四處求職時,他已經在大學城買下一家門麵,搖身一變成為陸老板。
他將父母接到這邊養老,給他們買大房子,塞很多零花錢。
奈何二老都跟牛大爺一樣,在大城市住不慣,嚷著回了老家……
雖然二老生前曾說想落葉歸根,但去世後,陸禧熔頭一回違背了他們的話。
“那窮山僻壤有什麼好!回去掃個墓都得跋山涉水的。”
他愛錢,厭惡跟貧窮相關的一切。
再回地府時,牧魚的心情有點複雜:
陸禧熔雖然摳門又多疑,但對爹媽還挺好的。
彆的不說,康城墓地多貴呀,他選的那兩處沒有三四十萬下不來!
若要按照老人遺願葬回老家,一分錢都不用花呢。
而且現在雖然嘴上嫌貴,不也還堅持找自己辦業務嘛……
收了錢的小鬼兒像上足了發條的機器人,麻溜帶著他們找到另一個小鬼,又輾轉聯係上一位鬼差,問了陸老爺子的去向。
鬼差耷拉著眼皮瞄了牧魚和師無疑一眼,先把生死簿冊子往一邊掰了掰,看著邊緣呈扇麵展開,這才往手指上吐了點並不存在的口水,刷刷刷翻頁。
“親戚?”
牧魚含糊地嗯了聲,越看他的手法越熟悉,忍不住問道:
“敢問一句,您生前從事什麼職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