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差抬頭,手上動作卻不停,“銀行櫃員,怎麼了?”
牧魚:“沒事,就……挺帥的。”
果然!
他就說很熟悉嘛!
被奉承的鬼差有點得意,下意識挺了挺乾癟的胸膛,“那是,每年我都是我們那兒的點鈔大賽冠軍!”
喊話都沒他自己翻頁來得快!
機器都是渣渣!
牧魚追問:“那看您也挺年輕的。”
看著也就三十來歲吧。
鬼差瞬間泄氣,罵罵咧咧道:“遇上搶銀行的了!”
九十年代社會挺亂的,民間還流通有不少非法槍支,現代史上遺留下來的不少驚天大案都集中在那個年代。
饒是現在看,也還挺觸目驚心。
牧魚唏噓道:“真不容易啊。”
“可不是嘛!”鬼差對他印象分biu一下就上來了,本就迅捷的動作立刻演化到眼花繚亂的地步,來了一波炫技。記
他難掩得意道,“看吧,要不是為了找人,我還能更快!”
牧魚就又奉承。
反正奉承不花錢嘛。
師無疑看著他熟練地拍馬屁,覺得有點可愛。
“哎呀,來的真是巧了。”鬼差突然停下。
牧魚大喜,剛要問,就聽他道:“陸老太太已經投胎去了!”
牧魚:“……”
師無疑:“……”
魂兒都沒了,這算哪門子巧?!
那鬼差舔了舔手指,又翻了頁,“可不巧了嘛,陸老爺子生前做了不少善事,已經獲得投胎的保送資格,你們要是明年這時候來,保不齊都斷奶了!”
牧魚有些驚訝,那還真是夠快的。
不是說大部分鬼魂都要等十幾、幾十年,甚至更久才能輪到投胎的機會嗎?
這陸老爺子死那還不到十年吧,究竟做了什麼拯救世界的大善事?
“噥,他生前定期捐款,還資助了二十多個貧困生。而那幾個孩子畢業後,有十幾個又資助了其他人,還有一個當了律師,做了不少免費的法律援助……
如此一層層算下來,功德就大了。”
牧魚覺得這種算法莫名像傳銷。
還帶分層提成的。
第二天晚上,陸老爺子如約而至。
但陸禧熔看不見。
“你怎麼證明我爹來了?”
他問。
早有準備的牧魚嘿嘿一笑,陸禧熔突然有種不妙的預感。
然後下一秒,就聽牧魚模仿著陸老爺子的口吻道:
“瓜蛋兒,你從小就皮,我刮胡子的時候你也跟著看,非要也刮。我不讓,你小子還不高興。
結果等我下地了,你偷偷自己拿了電動刮胡刀耍,沒胡子,就給自己剃了個陰陽頭……
還有六歲那年,大冬天出去舔雙杠,舌頭凍住了……”
牧魚還沒說完,陸禧熔已經臊得滿臉通紅,嗷嗷叫著:
“行了行了,我信了,我信了!”
他從小就要強好麵子,這種兒時的糗事爹媽從不往外說,康城不可能知道的。
牧魚挑了挑眉,意味深長道:“瓜蛋兒啊……”
管你什麼lucy、tony,回到老家照樣是翠花、鐵柱!
陸禧熔看上去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現在的名字是高中時候改的。
康城更不可能有人知道。
牧魚翹起驕傲的二郎腿,“怎麼樣,信了嗎?”
黑曆史被扒的陸禧熔麵色如土,“信信信!”
爺倆從沒想過還能以這種方式再見麵,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過了會兒,陸禧熔抹了把臉,乾巴巴問道:“爹,我娘挺好的?”
老頭兒道:“她啊,投胎去了。”
陸禧熔:“……那您?”
老頭兒好像有點不大耐煩,“死都死了,有啥好不好的?”
陸禧熔:“……”
這咋跟想象中溫情脈脈的會麵不大一樣呢?
老頭兒催促道:“有事兒說事兒,我還急著回去投胎呢。”
鬼差大人說了,得趕在天亮前回去,不然投胎名額可就沒啦。
記
陸禧熔乾張嘴,一時半刻,竟想不出有啥可說的來。
老頭兒見不得他沒出息的樣兒,“瓜蛋兒啊,你說你咋這樣了?”
陸禧熔茫然。
我咋樣了?
這不挺好的嗎。
“早年我跟你娘說,要葬到老家,你不聽,白花那些冤枉錢。”說起這事兒,陸老頭兒就氣。
就那兩塊破大理石碑,兩個破土坑,城裡人怎麼有臉要好幾十萬?!
那麼些錢啊,都夠多少孩子上學了?
陸禧熔不服氣,“我有錢!”
“你有錢怎麼不聽我的?”陸老頭兒猛地抬高聲音,“我問你,我死了之後,讓你繼續資助孩子們上學,你捐了嗎?”
陸禧熔語塞,支吾半天,“我當年也困難,不也是自己掙出來了嗎?”
他能行,憑啥現在的小孩兒就不行?
陸老頭兒氣得夠嗆,指著他哆嗦半天。
“你啊你,摳死吧!
掙這麼些錢,你一輩子花的完?都帶到地下去?”
陸禧熔梗著脖子道:“還有你孫子孫女,錢哪有嫌多的!”
帶到地下又怎麼了?
我自己賺的錢,想怎麼花就怎麼花。
陸老頭兒氣夠嗆,對牧魚道:“替我狠狠揍他!”
翅膀硬了,敢不聽話了。
牧魚:“……大爺,我們這不包括這項業務。”
但師無疑看上去很有做義工的興趣。
好不容易盼來的團圓日,爺倆剛見麵就鬨了個不痛快,各自占據沙發的一邊生悶氣。
牧魚和師無疑抱著胳膊看戲,心道這生意不會黃了吧?
不行,牧魚瞬間堅定起來:
魂兒我都給你叫來了,話也說了,哪怕你們爺兒倆扭打呢,也得等我拿了錢再走。
不然……
不然我就關門,放師無疑!
直到鐘表時針滑到午夜11點的位置,陸老頭兒才用力歎了口氣。
“我知道你心疼錢,所以那些年你給我和你娘的,我們都攢起來了。一半留給孩子們,另一半,都捐了。”
他本想替兒子積德,可沒想到下了地府後才知道,這種事隻看意願。
而且錢是陸禧熔明確給了陸老頭兒的,那就是他的了。
又是他自己做主捐的,功德就隻能算在陸老頭兒本人身上。
陸禧熔一愣,忽然生氣了,“我辛辛苦苦掙了錢,就是想讓你們享福,給你們花的,你們這是乾嘛?為難自己不說,傳出去了,外人不得戳我脊梁骨,說我不孝順啊?”
我給你們錢,你們不花,卻給彆人花?!
這是要氣死我嗎?
我到底在養誰?!
“瓜蛋兒啊,你咋還不明白!”陸老頭兒恨鐵不成鋼道,“你夠孝順啦!那些年給我們蓋的房、修的路,賣的衣裳吃食,鄉裡鄉親的,誰看了不羨慕,不誇你孝順?”
見陸禧熔臉色稍緩,他才繼續道:“你一輩子要強,咋就不明白,這嘴長在彆人身上,你管天管地,還能管得了彆人說啥?
過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彆想那麼多。”
陸老頭兒的個性像極了傳統的刻板父親形象:
笨拙,無用,沉記默而寡言。
陸禧熔從沒聽他說過這麼多掏心窩子的話。
陸禧熔吸吸鼻子,突然覺得眼眶發脹,鼻梁發酸。
“你,你以前咋不說?”
陸老頭兒瞪他,“我說,你聽嗎?”
陸禧熔:“……”
那倒是。
他當時就覺得自己可牛逼了,日天日地,覺得老家那一群人都沒出息。
一輩子窩在那小破地方,連飛機都沒坐過幾次,目光短淺又粗鄙……
每次勉強回老家時,他都毫不推辭坐在首席,對著一群應該稱呼為叔伯舅爺的長輩們指點江山,大放厥詞。
哼,你們懂什麼!
在他能養活自己後,甚至再看父親母親,也傲慢起來。
有時候回家,爹娘嘗試著跟他聊天,他就很不耐煩:
“有什麼可問的,說了你們也不懂!”
“哎呀那些都是騙人的,你們怎麼連基本常識都沒有?”
“手機操作給你們說了多少遍了,按這個鍵、這個鍵,哎呀不是那個,怎麼還記不住?”
“媽,說了多少次了,你彆做飯了,翻來覆去就那麼幾樣,重油重鹽不健康,也不好吃……”
你們就是土裡刨食的莊戶人,懂什麼?
養了我這麼個出息的兒子,你們享大福了!
陸禧熔沒有注意到,每次他這麼一說,二老就訕訕的,無措的張著雙臂,囁嚅著說不出話來。
不,或許他注意到了,但短暫的內疚過後,他就將之拋諸腦後,重新變得心安理得起來。
這是事實不是嗎?
我這麼說並沒有錯……
次數一多,兩位老人就學乖了。
他們變得沉默,變得“乖巧”,不再拉著忙碌的兒子問東問西。
他們開始發呆,像兩尊失去了目標的泥塑。
在這座陌生的城市裡,他們舉步維艱,能依靠的隻有這個出息的兒子。
而當唯一的兒子也嫌棄他們時,剩下的隻有無儘的孤寂和失落,像荒野中艱難支撐的兩棵孤樹。
於是,他們難得固執,強行回了老家。
老家好啊。
在老家,他們什麼都懂。
現在回想起來,陸禧熔突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他喃喃道:“對不起,我想讓你們享福的……我不是故意的……”
他不是故意的。
但他確實那麼做了。
在陌生的城市打拚,真的太累了。
他的家世不好,長相也一般,也沒有裡寫的奇遇……
什麼都沒有,能靠的隻有自己。
從有記憶開始,他就像一隻永不停歇的瘋狂陀螺,沿著刀尖拚命前進。
前方是未知,背後是萬丈深淵。
隻有回到家,關上門,才能覓得一絲喘息的空間。
在外麵,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壓力大到隨時可能崩潰。
回到家……他就是天,就是地。
他可以肆意發泄,任意指摘。
我可是一家之主,這個家的頂梁柱,說幾句硬話,怎麼了?記
陸禧熔突然抬手扇了自己兩個巴掌。
狗屁的孝順!
父母在時,你沒跟他們說過一句知心話!
父母不在了,你弄那些豪華墓地、花圈,大辦流水席給誰看?!
你是為了你自己!
為了所謂的麵子!
“哎呀你你你!”陸老頭兒沒想到他狠起來連自己都打,心疼得了不得。
都腫了!
陸禧熔一抹臉,眼淚嘩嘩直流,“我知道錯了,爸……”
可是晚了。
“你沒錯。”陸老頭兒想摸摸他的頭,手掌卻直接穿了過去。
你沒錯。
你隻想過得好一點,有什麼錯?
換做任何一個草根,都不可能做得更好了。
你是山溝溝裡飛出去的金鳳凰。
是我們驕傲的兒子啊。
“是爹媽沒本事,幫不了你,”陸老頭兒慈愛地看著他,“每次我跟你娘看見你累的那樣,都心疼得了不得。你不知道,你娘哭了多少回了呢……
可我們也不敢問,問了也不懂,又怕你煩……”
老兩口經常對坐無言:
我們咋就這麼沒本事呢?
一點兒都幫不上娃。
他之所以資助那些貧困生,也是覺得,如果當初有好心人能這麼拉一把瓜蛋兒,他會不會,就不用這麼累了?
陸禧熔仰麵躺在沙發上,胳膊蓋住臉,快二百斤的大男人,哭得渾身發抖。
眼淚濕透了衣袖,順著臉上的皺紋嘩嘩往下淌,往脖子裡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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