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絨是個機靈的丫頭,但這丫頭也老實得很。
到了胤禛跟前,是一字不漏的將屋中所有情形,眾人說的話,都同胤禛講了。
年姒玉沒囑咐她,她就全說了。
年姒玉原也沒想著要囑咐她什麼。她不會在胤禛跟前耍花招,更不願意騙他。
這些話她既說出去了,便是告訴煙絨不說,回頭胤禛一打聽,照舊能知道。
她又何必瞞著呢?
這人倒也是敏銳,旁的都不問,就把這話揪出來問。相處這麼長時間了,他也就問過兩回,再往後就沒問過小種子的事,也沒問過她的來曆。
年姒玉也不是沒漏過破綻,可瞧他不像是沒留意的樣子。可胤禛不問,年姒玉可不會主動說出來。她想叫他自己猜出來。
猜不出來,那就是他沒本事。
反正她這兒是能糊弄就糊弄的。
年姒玉笑道:“嬪妾自然有嬪妾消息的來處。”
沒成想這話還真糊弄出了胤禛。
胤禛聽她一提醒,倒是想起年希堯和年羹堯來。先帝爺那會兒,宮裡管得嚴,但要想知道宮裡的消息,卻也不難。
皇貴妃正月入宮請安在宮裡受了委屈,這事好些人都看見了,正月裡宮裡人多,年希堯年羹堯都是疼愛妹妹的人,自然會知道。
郭絡羅氏那邊,盯著她的人就更不少了。要想知道她的事,也容易。
想著年姒玉方才在眾人跟前說的那些話,胤禛道:“那便難怪了。難怪朕同你說要發落郭絡羅氏,你同朕說了這麼個主意。要朕在人前發落了郭絡羅氏。這樣為皇貴妃出氣,自然是極好的。”
發現胤禛竟想到那裡去了,年姒玉垂眸笑了笑。
她握著胤禛的手,有點不滿足隻是坐在他身邊,瞧著屋裡伺候的幾個人都是身邊親近的,乾脆含著笑,坐到胤禛懷裡去了。
小花廳中涼風習習,兩個人都不熱,年姒玉這會兒就想在胤禛懷裡,貼著他溫熱的皮膚,慢慢的說話。
她的聲音像三月溫軟的楊柳:“當眾發落郭絡羅氏,是為著姐姐出氣。也是為著叫人知道,郭絡羅氏罪有應得,處置她是她合該領受的。也是對命婦夫人們,還有宮中的嬪妃一個警醒。”
“但更多的,嬪妾想的,是皇上。”
胤禛哦了一聲,高興小姑娘的投懷送抱,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年姒玉道:“外頭總有些對皇上不利的傳言,嬪妾聽見了,都不大高興。皇上根本就不是他們所說的那樣。嬪妾不喜歡他們那樣說。皇上是聖明天子,處置一個郭絡羅氏算得了什麼呢?”
“一道聖旨下去,八貝勒他敢抗旨不辦麼?便是不願意,也是要休妻的。”
“可郭絡羅氏對他還有助力。畢竟安親王的爵位總叫他們惦記著。八貝勒他要名聲,就不會願意休妻。反而還會倒打一耙,四處賣慘,說皇上刻薄他,連婦人家都要欺負,那豈不是反而成全了他們的名聲麼?”
“這麼些年了,京中哪有人不知郭絡羅氏的為人呢?可上位者掌握生殺大權,將她休棄回家,皇上這兒就又要承受些罵名。嬪妾不願意這樣,所以才想了這麼個法子,叫郭絡羅氏自己出錯,皇上處置她,那就是名正言順了。”
“如此一來,八貝勒要是再鬨,那就是他們無賴。和皇上無關的。”
胤禛怎麼也沒想到,她竟為自己考慮的這樣多。他還以為,她多半是為了皇貴妃的、
可她,竟比自己還要惦念自個兒的名聲。
一時心中感慨,這種感覺可真是奇妙。就好似自己在山中獨行,偏偏有個人從山霧走出來,溫柔熱切的與他並肩同行,一路高歌猛進的,竟將先前的孤單與寂寞統統都驅散
了。
而那孤獨與寂寞,他分明是十分習慣了的。
年姒玉被胤禛深深凝視著,那雙眼睛裡的深邃與悸動,她看的太清楚。
他握在她腰上的手掌收緊,那力道,像是要將她攥到骨髓中去似的。
年姒玉就甜甜一笑:“皇上感動了?”
胤禛把她抱在懷裡,從她漂亮的大眼睛裡,好似看到了豔麗的四時春景,他低低嗯了一聲,說:“感動。”
這不是第一回了。她一次又一次的熱情真誠的表達著她的喜歡她對他的在意。
胤禛想,自己也應該誠實一些,要坦誠真誠的麵對自己的內心。
他若感動,小姑娘應該會很高興的。
他話音才落,小姑娘果然喜滋滋的笑了。
“皇上高興就好。”年姒玉想,也不枉自己忙活一場了。
胤禛深深凝視著懷裡的小心肝。
他的寶兒年紀還輕,滿打滿算的,還不足十七歲呢。
尋常女子在她這個年紀的時候,尚且不是這般的周到體貼。
便是世家貴女,八旗勳貴家裡的格格們,那也是跟著家裡的嬤嬤們教導了,才會學些本事在手上。
可這樣的心計目光,便是滿八旗裡也找不出一個來。
本事手段都是有的,但缺的就是這份目光,這份心性,這份膽識。
自小姑娘入宮以來,她是鋒芒畢露,恃寵生嬌,還愛告狀,但那都是他慣的,他樂意。
可她也不是全無算計的人。每每遇事,她不是隨波逐流得過且過,她是智珠在握籌謀得當。
很多時候,胤禛都覺得她不像個十幾歲的小姑娘。
性子嬌嬌的,人卻聰明的不得了,手段老道得很。
她就像是一個謎,在她身邊越久,越覺得她琢磨不透,就越想琢磨她究竟是怎樣的神秘莫測。
胤禛總覺得,他正在一步一步的靠近那個答案。
每回想到這一點,都能讓胤禛很興奮,這輩子,還從沒有哪一個女子能這般逗引他的好奇心和挑戰欲的。
他想走到最後去看一看。又覺得和她這一路,是值得好好珍惜的日子。
剛入宮時,覺得她簡單。現下看來,她是很有些不簡單的呢。
胤禛輕輕捏著年姒玉的手指尖:“你為了朕的名聲,不惜當眾跟郭絡羅氏對上,回頭外頭,又要傳你恃寵生嬌說你仗勢欺人的話了。你怎麼也不為自己的名聲想想呢?”
皇貴妃當初,便是很在意名聲的。她在府中是盛寵,可就算與人對上,也不似年姒玉這般張揚。
想要對付人,那也是暗地裡慢慢兒來。不會和人正麵發生些什麼。皇貴妃著意維護她的名聲,所以外頭不曾有她恃寵生嬌之類的話,多半就是議論她沒有身孕,議論她的盛寵。倒沒有說她為人如何如何。
況且皇貴妃素來體弱,外頭也都知道。隻當皇貴妃是個嬌弱女子,皇貴妃也無意改變旁人的印象,所以郭絡羅氏才敢這般大張旗鼓的說皇貴妃的壞話。
哪像年姒玉如今這般橫衝直撞呢。
“什麼名聲。嬪妾不在意那個。”
年姒玉目光很亮,帶著小牡丹與生俱來的驕傲,“嬪妾生來就是最好的。不懼世人議論。嬪妾知道自己是好的,俯仰無愧於心,為人無愧於天地,嬪妾就不在意旁人議論。隻要皇上覺得嬪妾好,旁人覺得嬪妾壞透了,嬪妾也不在意。”
這可真是。胤禛就沒見過有人這麼誇自己的。
偏偏他還覺得她說的很對。特彆的有道理。
宮中嬪妃,哪怕是這些年裡胤禛見過聽過的每一個人,又有哪一個能這樣灑脫肆意的說,不在意名聲的?
都有所求,就都要在意
名聲。
可小姑娘的所求,好像唯一的一個,就是想讓他高興。想讓他喜歡她,寵著她。
她隻在意他一個,當然不在意旁人了。
年遐齡是怎麼養的,竟養出這麼豁達瀟灑的女兒來?
他從前是怎麼想的,竟覺得年家人個個都能乾的不得了。小姑娘卻嬌嬌的什麼也不會。
如今才曉得,是他走了眼。年家所有人的格局,怕都是及不上他的小心肝的。
這樣肆意瀟灑的性子,放在後宮裡做他的嬪妃,還真是委屈她了。
她要是個男子,在這世間,怕是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大事業等著她的。
胤禛又好高興,這樣的妙人會一輩子陪在他身邊。隻陪著他。隻是他的。
一種隱秘的獨占的興奮湧動在心間。
胤禛抱緊了人,在年姒玉的耳邊輕輕摩挲:“朕覺得你好的不得了。”
年姒玉的手撫上胤禛的臉頰,指腹在他耳後流連不去,耳語般的曖/昧:“那皇上喜歡嬪妾嗎?”
胤禛心重重跳了一下,呼吸都重了幾分。
小姑娘頭一回這麼直接的。
胤禛說:“喜歡。”
屋裡奴才們都退出去了。
年姒玉的膽子更大了。
小手摸進胤禛袖子裡,輕輕撒嬌:“皇上要多喜歡嬪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