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這座愚人眾在須彌修建的巨大的地下研究基地深處，隱隱有龐大的機械群在齒輪的帶動下轉動發出的響聲。
除此之外，還有一些若有若無的尖叫聲,帶著恐懼和痛苦，像是不成形狀的鬼魅一般，沿著走廊傳向每一個角落。
栗茸躺在床上,眼睛睜得溜圓，一點兒睡意都沒有。
一方麵是因為先前在囚牢中已經睡得夠飽了，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外麵的那些聲音吵得她壓根閉不上眼睛。
對於普通孩子們而言,隻是若有若無，最多讓他們擔心這座基地裡麵有鬼魂存在的那些飄渺虛無的聲音，對於龍這種不論耳力還是目力都遠遠勝過人類數十倍乃至數百倍的生物來說,簡直就像是在她耳邊響起的一樣。
栗茸：煩內。
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覺,心想既然養精蓄銳已經沒有可能了，那她不如乾脆放出一隻小青鳥去探看一下基地深處的情況。
那些尖叫和哭聲，還有機械運轉的聲音，甚至是更深處似乎帶著狂歡的呼喊聲，她對那些聲音大概有所猜測,但還是最好眼見為實。
順便，如果能夠循著這些聲音將愚人眾基地的出入口摸清楚就更好了。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嘛。
未雨綢繆·心海·臨危不亂.jpg
但在她將青鳥從袖口裡麵放出來之前，栗茸聽到了自己身下有壓抑的呻·吟聲。
是柯萊的聲音。
栗茸從上鋪邊緣探出腦袋往下看,在黑暗中看到了柯萊裹著薄薄的一層被子，蜷縮在床上。
明明這裡的床鋪本身都很小,對於栗茸而言,伸直了雙腿就能踩到床尾,但比栗茸個字更高的柯萊卻隻占據了床鋪的大概二分之一的位置。
她的身邊,有黑色的仿佛火焰一般的東西源源不斷地彌漫開來，像是昏暗沼澤中的霧氣，在黑魔法的影響下變成深淵的爪牙，對著這個正在睡夢中的孩子張牙舞爪。
柯萊明顯很不好受，她可能正在噩夢之中，也可能隻是因為黑火在身體中燃燒因此疼痛不已，反正此時的她雖然靠在枕頭上，但是眉頭緊緊皺著，牙關也咬得很死，栗茸甚至能夠聽到牙齒互相磨擦發出的聲音。
栗茸一想到柯萊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完全都是因為博士的研究，瞬間將什麼美色什麼好聽的聲音什麼切片方便洗白全都扔到了九霄雲外。
她拳頭好硬。
以及，她之前還對自己說解決一個愚人眾基地召喚老父親若陀就是殺雞用火箭炮，現在她覺得自己大錯特錯。
她一定會麻煩若陀來把博士吊起來打。
最好就像是《複聯1》裡麵綠巨人抓起洛基一頓狂甩那麼揍。
雖然這樣很不符合若陀人形時候儒雅隨和的氣質但是管他呢！
博士值得。
不過現在不是搖人的時候，一來她還沒有獲得柯萊的信任，二來她覺得，靠彆人來解決愚人眾不失為一種辦法，但讓柯萊有能力自己報報仇，大概才是最爽文的解法。
至於現在，她應該先去幫柯萊緩解一下痛苦。
穿著一套過分肥大的灰白色睡衣的小姑娘從上鋪一格一格爬了下來，赤著腳坐在了柯萊的床邊。
在她坐下的一瞬間，原本躺在床上皺眉的人突然抬手朝著她的肩膀扣過來，黑色的火焰也隨之衝過來，緊接著，柯萊睜開眼睛，看到黑色火焰形成的巨蛇還差一點兒就要觸碰到栗茸的皮膚，大驚失色，整個人猛地朝後一仰。
黑色的火焰這才在她的掌控下消失殆儘。
“抱、抱歉。”
柯萊雙手抱著自己，蜷縮在床的角落，被褥從她的肩膀上滑落，讓她看上去單薄又可憐。
“我不是故意要……我隻是……”
實驗基地的深處，那些被注射了相同或者不同魔神殘渣的“實驗體”在活過了最初的反噬之後，會被帶上“角鬥場”，在上麵決出勝負，由愚人眾的大人物們判斷，哪些是值得留下的，哪些則是要及時處理掉的“廢品”。
通過這樣的篩選，他們像是養蠱一樣培養出最適合人類使用的魔神殘渣的力量，再獲得一些心智受他們控製的“戰士”。
勝者獲得更多的魔神殘渣，敗者死亡。
柯萊對於魔神殘渣的容納能力還挺強的，就她今後還能加入巡林員的隊伍來看，她還是一個頗有天賦的戰士，所以對於現在的愚人眾而言，她是他們想要培養出來的“蠱王”。
至少也是“蠱王”的候選者之一。
所以她也算是角鬥場的常客。
為了讓自己在那些被魔神殘渣“進化”得像是長鬢虎一般凶猛的對手中活下來，不被對方鋒利的牙齒撕掉兩塊肉，她被迫訓練出了很強的反應能力。
在自己反應過來之前便對身邊出現的不熟悉的氣息發動攻擊，也是她在角鬥場上活下來的因素之一。
栗茸都明白的，她搖搖頭，然後膝蓋蹭上柯萊的床沿，慢吞吞地爬向她，然後張開雙臂將她抱住：“我知道柯萊姐姐不是故意的，沒關係的，你看，我沒有受傷。”
小女孩的影子落在牆麵上，哪怕是兩個人的影子疊在一起也顯得隻有小小一團，但是栗茸的手卻像是母親的手一般溫柔地拍著柯萊的後背。
柯萊有點愣住了。
母親給她講睡前故事的時候，就是這樣一下一下地拍著她的背，哄她早些入睡的。
原本繃緊到僵硬如石的身體一點一點地放鬆下來，柯萊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具冰雕，在栗茸的懷抱裡麵一點點融化，露出冰下麵柔軟的皮膚。
她不自覺地將下巴靠在了栗茸的肩膀上，依靠著這個比自己還要矮上小半個頭的小姑娘：“謝、謝謝你。”
“沒關係！”栗茸翻身坐到她身邊，也采取雙手抱膝的姿勢坐著，肩膀就貼著柯萊的肩膀，“說起來，你是做噩夢了嗎？我在上鋪聽到了你的聲音。”
柯萊原本以為她會先問自己那個黑色的火焰組成的蛇是什麼東西，卻沒想到栗茸第一反應是關心她的身體。
瘦小女孩的臉頰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的紅色。
她小聲說：“是噩夢……我夢到爸爸媽媽不要我了。”
柯萊並不知道，在自己被交給了其實是愚人眾在須彌發展的下線的傳教士之後，她的父母一直都在努力找著她的下落。
她隻迷迷糊糊地記得，在自己的魔鱗病發作得很厲害的時候，母親的手將她交給了另一個人。
清醒的時候，她不覺得母親會拋棄自己，但在潛意識的深處，在夢境浮上來的時候，她仍然害怕自己是被扔掉的負擔。
她低下頭，覺得這個噩夢可能也會戳到栗茸心裡不好的地方。
畢竟她在剛剛進這間宿舍的時候就說自己想念父母……
小姑娘動了動嘴唇，她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語，但在她來得及組織好言辭之前，栗茸已經握住了她細瘦而冰涼的手：
“不要害怕！柯萊姐姐，夢都是反的，你的爸爸媽媽肯定還在找你！”
被、反而被安慰了。
明明被叫著姐姐，但卻成為了被照顧著的那一個。
柯萊有點不好意思，於是隻低聲回了一句：“你的爸爸媽媽肯定也在找你。”
栗茸：“啊……啊哈哈……對！他們一定也在找我！”
迪盧克、凱亞、克利普斯老爺、魈、tomo——不對，這個時候的tomo還不認識她，那就先劃掉、浮舍、若陀他們如果知道了自己在須彌，肯定已經出發來找她了。
“和家人團聚一定會很開心的。”
柯萊難得露出了一個軟綿綿的微笑，看上去像是成卷的棉花糖，甜絲絲的，甜味卻不算很濃烈，隻是一絲一縷地沁進心頭。
是會很開心。
還會很修羅場。
栗茸覺得柯萊再說下去她就要滿頭大汗了。
如果那些人全都撞在一起，她要怎麼解釋自己其實有不止一個好哥哥。
栗茸：要不還是讓我死了算了.jpg
為了防止柯萊繼續給她描繪被所有人抓包的“恐怖未來”，栗茸決定轉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柯萊姐姐現在還睡得著嗎？”
柯萊搖搖頭。
她的夢境到了最後永遠都會沉進幽深的陰影之中，但是如果一直醒著也很無聊，畢竟在栗茸出現之前，她向來都是一個人住這個宿舍。
原先是如果想要不無聊就必須睡覺，但睡覺就會做噩夢。
現在算是有了彆的選擇，她當然會選擇第三條路。
“那我們來玩個遊戲吧！”
栗茸看向從門外透入室內的光，指著自己和柯萊落在空蕩蕩的牆麵上的影子，隨後用雙手比劃出了一隻狗頭。
“柯萊姐姐，你看，這是一條小狗，它在說汪汪，我想吃肉骨頭！”
隨後狗頭變成了一隻鴨子腦袋，扁扁的嘴巴一開一合：“這是一隻小鴨子，它在說喜歡你鴨喜歡你鴨——”
在主世界已經土得有點過時的小玩笑對於柯萊而言是第一次聽到。
雙關且故意賣可愛的句子落到她的耳朵裡，讓她忍不住微笑起來，笑容在嘴角堆出了兩個小小的酒窩。
簡單的手影對於普通的孩子們而言，都是長大到一定歲數就會覺得沒什麼意思的東西。
但是柯萊並沒能有幸成為那些普通孩子中的一員。
她生來罹患魔鱗病，父母為了治愈孩子的疾病帶著她到處求醫問藥，旅途勞苦、風塵仆仆，沒有太多時間陪著她一起玩鬨。
還不用說，那個時候的她因為魔鱗病，手指四肢時不時都會無力而僵硬，不受大腦的操控，根本擺不出好看的手影。
後來更是因為愚人眾在須彌的實驗，在生死的邊緣小心翼翼地走著。
她一直都沒什麼時間玩那些普通孩子玩過的遊戲。
哪怕是最簡單的手影，對她來說都是頗為新奇的。
好羨慕……曾經隻能旁觀彆的孩子們歡笑的柯萊將指甲掐進掌心。
好羨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