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2章
“弟子規,聖人訓;首孝悌, 次謹信。”
“泛愛眾。而親仁;有餘力, 則學文。”
……
每日天不亮, 朗朗的讀書聲便從學堂內傳出來。
蜚蜚眼睛都睜不開,跪坐在桌前搖頭晃腦的, 左上角的燭火也跟著她擺動。
然而, 越搖晃, 越是眼皮子打架——立體環繞的讀書聲平靜而和緩,比催眠曲還要好使。
“醒醒。”阿瑾在旁邊提醒她, “夫子來了。”
蜚蜚猛地彈起身子, 脊背挺得溜直,隻小腦袋不停搖晃著, 緊張地聽著同窗們背誦的聲音。
起先隻覺得耳邊嗡嗡作響,不知道他們在背些什麼,仔細聽了幾句, 才漸漸想起是哪一篇的內容,邊打哈欠, 邊跟著背誦。
“兄道友, 弟道恭;兄弟睦, 孝在中。”
“財物輕, 怨何生?言語忍,忿自泯。”②
……
她年紀在同窗們之間是最小的,個子也不高,故坐在門口第一排。
而每回夫子考校功課, 都會從她那兒開始。
弟子眾多,幾十張嘴巴開開合合,齊聲背誦,按理說,應該很好渾水摸魚。
但是,幾次下來他們就發現了,每次他們背書,夫子就看似隨意地在學堂內走走停停——若站在誰的桌前,卻聽到對方背得不對,或者在濫竽充數,提手便打!
孩子們年紀都不大,本來就容易緊張,見他停駐便更害怕,卡殼兒是常事,故而,被揍得哭聲一片也成了常事。
“這個字念什麼?”夫子背著手,未聽出蜚蜚背誦的錯誤,拿戒尺指著書本上的字,問她。
蜚蜚嚇得困意全無,老實答道:“諫。”
戒尺移下去:“這個。”
蜚蜚看著那個“撻”字,冷汗冒出來了,前些時候學過,眼下全然不記得了。
答不上來,是要挨戒尺的!
“這個……”蜚蜚吱唔著,仰著小臉看向夫子,夫子的眼神十分嚴厲。
蜚蜚覺得自己怕是要挨打了,乖乖地將小手掌心向上並在一起,掬水般的動作,顫顫的:“忘、忘記了。”
夫子哼一聲,舉著戒尺。
想到三哥紅腫的掌心,蜚蜚害怕地閉上眼睛。
然而,料想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夫子隻是拿戒尺打了下桌子。
“鞭撻的撻,撻笞的撻,就是打人的意思。”夫子嚴厲地說道,“給我抄三十遍,抄到再不敢忘記為止!”
“謝謝夫子。”蜚蜚恭敬地瞧著夫子。
見他穩步走過自己的桌子,在一個打盹的學童身上用力抽了一尺,學童疼得哇哇大哭起來。
蜚蜚嚇得連忙轉過臉,用心背誦。
“也謝謝阿瑾哥哥。”幸好阿瑾把她喊醒,不然,自己也要挨打了。
“困就睡。”阿瑾卻滿不在乎一般,“夫子不打女孩。”
好像是不會打她們,但是會罰寫字,一寫就要幾十遍。蜚蜚最怕寫字,所以能不被抓就儘量避免-
眼下,孩子們入學已有幾日,成日便是背書寫字,吃也吃不好,玩也不儘興,早就想家了。
隻盼望著十日一次的休日,好回家見見爹娘。
蜚蜚哥哥姐姐們都在,有人帶著,便並不覺得難熬,可有的同窗卻是翻山來求學的,孤苦伶仃,好不可憐。
終於到了臨回家的前一天,姐妹倆興衝衝地收拾東西。
書院打水不是很方便,所以隻能先把衣物換下來,帶回去再洗。還有要做的功課、課業之餘出門買的小禮物,都要帶回去。
兩隻小饞貓邊收拾邊討論,回去之後要吃些什麼好吃的,興高采烈的。
天色已晚,阿柔正催促著妹妹快點收拾好,早點睡覺的時候,門被人從外麵敲響了。
北寢院住著的都是女孩子,許多同窗在休息之前會相互串門兒,書院女孩子又不多,一來二去基本上都認識。
唯獨蜚蜚和阿柔姐妹兩個,因為先前打架的事情,大夥兒都有些害怕她們那幾個哥哥,是以,不常和她們一起玩,見麵也會避開。
有時候,她們還能看見那些人原本正興衝衝地說著話,一瞧見她們就突然噤聲,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蜚蜚之前沒有接觸過太多這個年紀的女孩子,隻覺得頗為奇怪。
阿柔對此卻十分熟悉,但也隻是讓妹妹彆理會她們。
蜚蜚也隱隱覺得她們對自己和姐姐不太友善,平素便不和她們一起玩。
時間一長,姐妹倆便和那些女孩子涇渭分明。
但她們卻喜歡聚在一塊兒打量她們,眼神讓人覺得不太舒服。
“誰呀?”蜚蜚疑惑地問。
這個點兒了,嬤嬤不會過來,那些女孩子應該也不會來找她們才對。
不料,門外的人卻有著一把稚嫩的嗓子:“是我。”
蜚蜚正想說,你是誰?對方就補充道:“我家小姐有些話想問問二位。”
你家小姐又是誰?
隔著門,蜚蜚直感到無比茫然,這個人報家門怎麼都不報完整?
心裡這樣想,但出於禮貌,卻還是給她們開了門。
外麵站著兩個和她們兩個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一看便是主仆關係。
前頭那個,穿著一身好衣裳,小小年紀,打扮卻甚是華貴。
是隔壁學堂的林妙兒。
剛剛隔著門說話的小姑娘是她的丫鬟秀竹,雖和她一起住在北寢院,卻並不入學堂,隻是伺候她日常起居。
蜚蜚知道林妙兒這個人。據說她是林員外家的嫡女,家裡特彆有錢。
這個不消彆人說,從她的打扮和習慣也能看出來。
——釵裙日日不重樣不說,還從不和同窗們一塊兒在膳堂吃飯。都是讓秀竹在外麵買了帶回來,或者是從家裡做好了送過來。
不過,先前從未和她們有過交集,這個時候過來做什麼?
“有事?”阿柔言簡意賅的問了句。
秀竹跟在林妙兒後頭,抿抿嘴,似乎是對她的語氣有些不滿,但她家小姐還沒說話,便沒有發作。
“有些事情我深感好奇,想要問問兩位。”林妙兒笑笑,“方不方便進去說話?”
兩人正在收拾,房間裡有些亂。
儘管兩人有被打擾的感覺,但她都這樣說了,總不好哄她出去。
“進來罷。”阿柔正忙著,將她們請了進來之後便沒管她們,繼續收拾,等她們先開口說話。
林妙兒先是站著,等秀竹幫她搬了凳子,才慢悠悠地坐下,見阿柔和蜚蜚自己忙自己的,坐在那兒表情有些尷尬。
提醒似的,清咳了一聲。
“哦,”阿柔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上動作停了停,衝她假笑了一下,客氣地說,“請問你有什麼事?”
林妙兒的臉色這才好了些,說道:“打擾了,你們是隔壁學堂的罷?”
“嗯。”阿柔總算將東西收拾好了,又過去幫蜚蜚的忙。
林妙兒刻意看了蜚蜚一眼。心裡有些生氣。
因她家中富裕,聲明在外,她又是嫡女,平日裡被好友和同窗們追捧慣了,冷不丁被這麼對待,落差不是一般的大。
知道這兩個人並不歡迎她,便也落了臉色,不再指望這兩人對她講究那些客套和虛禮。
而是直接問道:“你們學堂有個叫江懷瑾的,你們認得嗎?”
“不認得。”阿柔頭也不抬,無比冷漠。
“亂講。”秀竹忍了許久,聽見這話隻覺得火冒三丈,說道,“你妹妹與他是同桌,原先不認得,現下也該認得了,何況他還幫你妹妹打架,你……”
沒說完,阿柔就不悅地看著她,反問道:“既然清楚,何必問那些廢話?”
“你!……”秀竹還沒被人這樣堵著話不讓說過,到底是年紀小,眼圈頓時紅了,低頭看著自家小姐的頭頂。
“秀竹,不可無禮。”林妙兒臉色也難看的很。
剛剛那席話是她問的,阿柔說秀竹,就等於是在說她。
叫她心裡怎麼能舒坦?
蜚蜚見她們啞然,房間內氣氛也頓時冷了下來,小幅度的拽了拽姐姐的衣袖。
阿柔對外人脾氣就是這樣,麵色清冷、言語火爆,若她覺得對方不懷好意,在她這兒三句話都過不了,就會被懟得偃旗息鼓。
“天色晚了,有事直說便是。”阿柔捏捏妹妹的手心,語氣緩和了些,“既然能找到我們這兒,必然是什麼都已經打聽清楚了,不要再做那些無謂的試探,說完咱們還要休息。”
旁人都巴不得和林員外家搭上關係,好拉著大小姐徹夜長談。
她們倒好,就差沒直接趕人了!
林妙兒委屈地絞了絞手帕,瞪她們一眼,卻還是說道:“想讓你們幫忙問問,明日他要怎麼回去。”
姐妹倆對視一眼,有些意外。
這位大小姐,大晚上巴巴跑過來,就是為了打聽這個?圖什麼?
“大約同我們一起。”阿柔想看阿瑾的熱鬨,便如實說,“他住的離我們家很近,順帶捎他一程。”
書院每到十天可回家一次。當日,書院門口少不得會有牛車、馬車等代步的,學子們可以同村共乘一輛,隻要給錢就行。
但收費不低,所以大部分孩子還是會走回去。
江敬武上次來的時候已經說了,家中這兩日正在采青,忙的腳不沾地,不能親自過來接,隻提前跟同村有驢車的讓商量好,讓他來接幾個孩子回去。
哥哥們已經長大了,這一年又常到縣裡,熟悉道路,加上是熟人來接,是以並不擔心。
阿瑾自然要跟他們一起回去。
“這樣啊。”林妙兒思忖了一會兒,又說,“你們兄妹都回去?那你們有六個人,車坐不下罷?”
阿柔沒有回答,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要她自己說。
在她這樣的目光下,林妙兒臉漸漸紅了,小聲道:“我、我家車架大些,可以讓仆從先送你們回去。”
蜚蜚眼睛一亮,有這種好事兒?
好啊!
正要答應,卻聽見阿柔說:“明天再說罷,我們定然是感激的,就是不知道哥哥們怎麼想,明日幫你們問問。”
“好,好。”林妙兒更覺得不好意思,連忙說道,“隻是問問,不願意就算了,麻煩你們了。”
阿柔想象了一下那個場景,笑笑,說道:“林小姐慷慨大方,該是咱們謝你。”
兩人又客套幾句,林妙兒和秀竹這才離開。
關門的時候,還聽見秀竹不滿地說:“鄉野村姑,未免忒不懂事,咱們在那兒坐了半天,茶水都沒有一盞!多少人求咱們的車架都求不到,她們還拿喬……”
“彆說了。”林妙兒沉著臉,也是氣了個夠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