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到了前廳,遠遠便聽到說話聲,大哥的聲音已經完全變了,根本聽不出小時候的奶凶奶凶的感覺,洪鐘一般,渾厚低沉。
此時正與哥哥姐姐們談笑,言語間十分放鬆,也並無說教之意,反倒幽默的緊。
蜚蜚加快腳步,終於瞧見了他的身影。
大哥坐在正中,要進前廳才能瞧見臉,遠遠的,隻瞥見他一身黑色鎧甲,襯得身量十分高大,肩膀足有她兩個寬。
二哥坐在他旁邊,都給顯得瘦弱了許多。
蜚蜚突然有點兒緊張,偷偷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她藏在門後麵,隻露個小腦袋。
出來的匆忙,隻簡單盤了發,並未戴什麼配飾,衣服倒穿的好看,白色底配紅繡線的半臂對襟襦裙,襯得她愈發靈動可愛。
本想悄悄打量一下,不料卻與大哥的視線撞了個正著。
“早就聽到了你的腳步聲。”阿木促狹地瞧著長大了的妹妹,“再躲下去,禮物就不給了。”
蜚蜚開心一笑,連忙從門後走了出來:“大哥回來就好,沒有禮物蜚蜚也一樣開心。”
“就你會說。”阿木溫柔地望著她,“過來讓大哥好好看看。”
蜚蜚便走到他跟前去,乖巧地衝他福了福身。
“真成大姑娘了。”大哥十分感慨,比了個高度,“我走的時候,你才那麼點兒,如今都長這麼高了。”
蜚蜚也笑著打量大哥,發覺他的五官仍與二哥有九分相似,但更加剛毅些,眉宇間有股殺伐氣,眼神也淩厲許多,穿著鎧甲,顯得十分英武。
“大哥也變了不少,如此霸氣,走在路上我都不敢認。”蜚蜚握住他的大手,發現掌心全是繭子,與二哥細嫩的雙手完全不同。
“有你二哥這張臉在,怎麼會認不出?”阿木笑著,拉她在身旁的位置上坐下。
阿林順勢便接:“蜚蜚的意思是我不夠霸氣嘍?”
“二哥是文氣,書生嘛,自當儒雅些。”蜚蜚對答如流,根本不跳他的坑,反調、戲三哥,“三哥都沒有自慚形穢,二哥何必妄自菲薄?”
阿森喝茶的手一頓,沒成想,還能有讓這丫頭擠兌的一天。
“行。”阿森佯怒,笑著點點她,“漁燈節那天,你可彆想靠著我混進後台去。”
“彆彆彆,”蜚蜚連忙說道,“三哥慷慨風流,斷不會跟我計較的。”
阿木見她牙尖嘴利,不禁無比欣慰,立刻與她站到一個陣營:“什麼漁燈節?大哥此番回來的匆忙,待不了幾天,部隊都在城外校場駐紮,要不要過去玩?”
“校場能打獵嗎?”蜚蜚連忙追問,“能看人打架?”
“自然。”
“那我要去,什麼時候?”
見她說風就是雨,阿柔笑道:“你啊,就知道玩兒,學堂是不準備去了?”
“我、我把文章帶到校場寫。”蜚蜚想出一招,“這樣還能保護我,兩邊都不耽誤嘛。”
“保護?”阿木對這方麵一向敏銳,便問,“你們見過阿瑾了?”
蜚蜚抿抿嘴,沒再說什麼。
“見過了。”阿柔斟酌著道,“他……變化挺大的。”
阿木點點頭,表情變的有些沉重:“這些年,他過得不是很好,白將軍對他寄予厚望,未免嚴厲了些。”
“他此番來東都,另有要事,他那舅舅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阿木說道,“他獨自一人在東都查案,年紀又小,若有機會,還是要照顧些。”
大夥兒臉色都有些微妙。
“怎麼了?”阿木疑惑。尋思著自己剛剛的話也沒什麼毛病啊,怎麼這氣氛?不由問,“他出事了?”
“沒有沒有,就是沒想到。”阿森連忙解釋,“瞧著不像是孤苦無依的。”
“他是什麼人,哪能讓咱們瞧出來?”阿木笑道,“我也是到了邊關,見了白將軍,才知道,阿瑾居然是前兵馬大元帥顧凜的親孫子。”
“隻可惜,受人迫害,流落到咱們花江村。”阿木說道,“當年,軍中出了叛徒,顧元帥為國捐軀,同年,納蘭夫人意外而亡,皇後一病不起……簡直是要將納蘭氏趕儘殺絕一般。”
眾人都有些意外,沒想到當年的經過竟然如此複雜。
難怪阿瑾小小年紀,就中了那樣凶狠的毒,原來是受了牽連。
長大後,他們自然也陸陸續續聽聞一些朝堂之事,當朝太子蕭驚塵,乃是皇後納蘭沁所出。能入主東宮,除了他嫡長子的身份外,前首輔納蘭雲淮權傾朝野、一手遮天才是主要原因。
而在十多年前,納蘭雲淮致仕,沒多久便駕鶴西去,從此,納蘭一脈式微。
雖明顯未威及皇後、太子的地位,但外戚顧凜戰死邊關、納蘭汐意外身亡、納蘭謙遠離京都、皇後更是一病不起……如此種種,顯然是上位者有意為之!
如今,為何又讓阿瑾徹查十年前納蘭夫人之死?
是想要借題發揮,還是舊事重提?
“我其實一直有個疑問,阿瑾為什麼不願回顧家?”阿柔道,“顧家在京都,似乎過得挺好的。”
阿木看了看她,隻說了淺表的一層:“外傳顧尚書懼內,阿瑾性子又桀驁,自然不願回去受那個氣。”
“原來如此。”阿柔點點頭,沒再說什麼。
父親戰死沙場、正妻意外身亡,連納蘭謙都夾著尾巴舉家搬至沬州,顧尚書卻仍然在京都過得風生水起。想來,新的尚書夫人定然頗有手段。
——懼內……這詞用的倒是貼切-
“爹娘去哪兒了?”蜚蜚起的晚,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拉著大哥的手,“大哥見過爹娘了嗎?”
阿柔便說同她解釋:“今日例行到各鋪子去理賬,爹娘一早便出發了,可巧,不知道大哥今日抵達,方才已派了人去尋他們。”
“起的這麼晚,看你往後還敢不敢喝酒。”阿林笑話她,“若不是大哥疼你,不讓動,咱們可就把你的禮物分了。”
蜚蜚才不聽他的調侃,昨夜明明是他親口說了藏酒的地方。
“大哥送了我什麼禮物?”蜚蜚乖乖看向阿木,“瞧給哥哥姐姐們眼饞的。”
“豈止是眼饞?”阿森捂著心口,怪聲怪氣地道,“大哥幾時能對我也這樣上心就好了。”
“到底是什麼禮物?”蜚蜚見他們都要笑不笑的,心裡更好奇了,抓著大哥的手晃啊晃的,“倒是先給我看看。”
阿木便牽著她的手,去了後院。
她剛剛來的時候沒有注意,這會兒才發現通往後院的拱門邊,擺了一排的酒壇,都沒拆封,足有十幾壇。
“聽說你愛喝酒,回來時便帶了些。”阿木望著她,“三十年的東風烈,十五壇,夠不夠?”
“夠夠夠!”蜚蜚點頭如搗蒜,抱起一壇就跑,“我得趕緊藏起來,不然阿爹回來又要收繳了。”
一壇有幾十斤,她拎著十分費力,不醉要上來幫忙,阿木卻單手就拎起一壇。
“往哪兒走?哥給你送過去。”阿木拎著兩壇,見她這個酒鬼的模樣,也不敢給她太多,就說,“剩下這些,要找個地方窖著,先喝兩壇。”
她平時隻能一杯兩杯地喝,一下給她兩壇,小姑娘有一種暴富的感覺,開心得仰頭大笑,連忙把抬不動的那壇放了回去,在前麵步伐輕快地給大哥帶路。
見她還和阿柔住一個院子,大哥又說:“咱爹娘……苛待你?”
“沒有啊。”蜚蜚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一個人睡害怕,就跟姐姐住一起,你們不要再說我了。”
萬一說著說著,阿柔嫌棄她,不讓她住了怎麼辦?
阿木覺得十分驚奇,他在邊關久了,身邊都是大老爺們兒,連蚊子都是公的,頭一回知道有人睡覺還會害怕。
隻覺得妹妹還如小時候一般天真,隻是模樣更好看了些,不由十分心軟。
“不說你。”摸摸她的頭發,又哄她,“中午一起喝酒?”
蜚蜚連忙搖頭,小聲告狀:“阿爹不給!”
“為何?你喝酒鬨過笑話?”阿木與她閒聊,“都沒醉過為什麼不給喝?在家沒事兒,少喝一點。”
這話簡直說到蜚蜚心坎裡了,看大哥的眼神如看天神下凡。
走到大哥院子前,蜚蜚問:“你穿這樣累不累?要不要先把衣服換了,輕鬆些。”
“等會兒再換。”阿木摸摸挺拔的鼻梁,有些不自然。
“為什麼?”
“這黑甲極重,穿脫都很麻煩,爹娘還沒見過我呢,可不得顯擺一圈再換。”阿木實誠道,“唉,家裡夥計腿腳太慢,這都半天了,還沒把人找回來。”
聽了這麼個接地氣的理由,蜚蜚差點沒笑趴下。
剛開始還覺得大哥穿上這身鎧甲讓人望之生畏,此刻卻覺得頗有些可愛。
也不害怕了,還左看右看,瞧那鎧甲的材質。
結果發現,單單一枚甲片都有重量感,不禁震驚地望著大哥,這身甲胄得有多重?!
“加上盔帽,重九十九斤。”阿木道,“無妨,已經習慣了。”
九十九斤,這麼重?根本就是穿了個人在身上!
“了不起!”蜚蜚一抱拳,“大哥辛苦了,祈禱爹娘儘快回家!”
阿木:“……”-
江敬武和柏秋急匆匆趕回來,見到許久未見的大兒子,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
他與阿林是雙胞胎,同一張臉,他卻明顯更成熟一些,這讓做父母的頗為心疼,覺得他在邊關受苦了。
柏秋根本無法忍住眼淚,幾年沒見,錯過了兒子最重要的成長階段,若不是也阿林與他長相一模一樣,若不是在家中,恐怕都不敢認他。
阿木也有些難受,一彆八年,父母也不像當初那樣年輕了……
“我兒真是帥氣。”柏秋扶著他的肩膀,上下打量,摸摸他的臉,又拍拍他的背,“瞧這眉眼,瞧這身量,瞧這腿……哎呦,怎麼長的啊!”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