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太傅臉色不好,孩子們連忙打圓場,開始花式讚美箱子裡的東西。
但實在也沒什麼好誇的,綢緞的花紋便老氣,金器成色也不是很好,氣氛一時頗為尷尬。
孩子們越懂事,太傅心裡就越不好受。
——換了他東西的那人,定是認準了孩子們不好意思問他到底送了些什麼,以為就算將東西掉了包,他們雙方也不會知道。
太傅會以為外孫們乖乖收了禮;外孫們則認定太傅摳門兒,拿這些東西來糊弄他們。
隻會在心裡覺得他不重視他們,不可能直接找他對質。
“怎麼隻抬了這些過來?”太傅麵沉如水,“下人粗心,另外還有幾樣沒帶過來,外公親自去拿,你們在這兒等著。”
他總不能告訴孩子們,自己準備的東西讓人給調包了罷?
那才是真正的老臉無光!
不過剛剛半天,他就已經氣得一佛出世,兒佛升天。
可想而知,江家平時過的都是什麼日子。
——這已經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了,而是在太歲頭上掘墳!
無論這件事是哪個癟犢子搞出來的,他都不會善罷甘休……
兄妹幾個對視一眼。
太傅的怒氣已經肉眼可見了,但他們根本不知道這老頭兒為什麼氣成這樣。
難道,是覺得他們不重視他送的禮物?
“不必如此周折。”二哥連忙攔他,“既是一家人,便不過分講究這些,您能想著咱們,做小輩的就已經很高興了。”
太傅簡直有苦說不出,憋的臉都綠了。
“那不成。”外公極其認真地說道,“一開始不立下規矩,他們還以為我是講笑的。”
兄妹幾個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見他堅持要回家拿東西,攔都攔不住。
隻得將他送到正廳,等他喊上周氏姑侄倆,再送他們離開。
在正廳的時候,他臉色已十分難看,但是隱而不發,隻對小周氏說:“讓你通知你哥哥,通知了嗎?”
小周氏老老實實的點頭,太傅便一甩袖子:“回去。”
說完。
大步往門外走。
走了幾步,又回頭來喊江敬武:“女婿,你跟我一起去。”
江敬武:“……”
女婿這個稱呼,還真不是一點半星的陌生。
太傅發話,幾人自然都無法反駁。
江敬武便安撫柏秋幾句,隨太傅和周氏一起去了他們在沬州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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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府在鬨市區,並不算很大。
畢竟他們平時也不在這兒住,家裡人又少,再大的宅子,也是便宜了彆人。
以前,老頭兒沒有孩子,也就不在乎什麼吃虧占便宜的。
可他現在不僅有了女兒,還多了幾個外孫,自然要率先為他們考慮。
再一想到,周家的個子侄們在他這兒吃了那麼多紅利,卻不知感恩,他就覺得肉痛。
小周氏說的那些話,無疑也是周家兄弟姐妹的心聲。
再不趕緊將鋪子都收回來,被那些恬不知恥的人據為己有都是有可能的!
這次見麵禮上出的幺蛾子,就是最好的證明。
在他眼皮子底下,都能做出這樣的行為,是當他死了,還是以為他瞎?
越想越氣,一路上像個茶壺似的,不停籲氣。
江敬武和他同乘一輛馬車,大氣都不敢出。時不時瞄他一眼,覺得這老頭兒生起氣來還真挺嚇人的。
生怕他氣出個好歹,江敬武開口道:“嶽父,孩子們年紀尚小,讓我給慣壞了,若有惹您不高興的地方,嶽父大人海涵。”
“誰說的?”太傅瞪眼睛,用訓斥的口吻,怒吼道,“孩子們不知道多乖!你教的好!”
拍一掌馬車裡的矮桌,又改口,“當是我煙兒教的好才對。”
江敬武哪裡還敢說什麼?
再次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地縮在馬車角落裡當擺設。
“氣死我了。”老頭兒猛地掀開車簾,暴躁地質問車夫,“怎麼還不到?”
江敬武:“……”
車夫也是嚇得不輕,連忙加快進程,不一會兒便趕到了鄭府。
他們到的時候,門口已經有好些個衣著光鮮的中年人在那兒候著了,見馬車過來,便殷勤地上來攙扶。
應當就是周家的幾個子侄。
太傅卻把他們伸過來的手都給揮開,自己下去了。
帶頭的胖子嘴角抽了抽,訕訕地揮了揮袖子,麵上閃過不悅,但很快又隱藏了起來。
可見平時沒少挨這老頭的訓斥。
江敬武跟著出去,那胖子瞧見他,陰陽怪氣地對他說:“江兄,巧啊。”
“也不是很巧,“江敬武笑笑,“專程來的。”
那胖子臉色頓時凝固,陰測測地瞅了他一眼,轉身跟上太傅的腳步,一行人進了鄭府。
小周氏仍扶著她姑姑,跟在太傅身邊。
幾個子侄在一旁同她閒話家常,逗得大周氏直笑。
江敬武被他們忽視,反倒舒坦些,遠遠綴在他們身後,進了正廳。
正廳有兩長排的太師椅,眾人各自落座。
太傅和大周氏坐主位,其他子侄依次排開,隻右手邊第一個位置空著。
江敬武在邊緣挑了個位置坐下。
剛沾到椅子,太傅就挑眼瞅著他,指著右手邊第一個位置,輕描淡寫道:“坐那麼遠能聽到什麼?坐這兒。”
眾人:“!!!”
那個位置是個亡故的鄭芷煙留的,從來沒有人敢坐,太傅卻讓江敬武到那個位置去,其中含義,不消說,在場的人也能明白。
即使知道今天的結果不會很好,也仍覺得心中憤憤不平,一個個的,望向江敬武的眼神充滿了戾氣。
江敬武才不管旁人的看法,老頭讓他坐,他就直接過去了。
眾人神色各異,正廳一時沒人說話。
丫鬟上了茶,太傅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刮了幾下,喝之前,突然問道:“給孩子們的見麵禮,是誰給準備的?”
此話一出,小周氏的冷汗頓時就下來了。
手指絞著帕子,慌張地想著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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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箱子裡的東西都是太傅自己精心準備的。
——來之前,他特意挑選了好些稀罕物,卻仍然覺得不夠。
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便讓大周氏另外備了些金銀玉器,放在箱子裡墊底。
出發之前,他還親自檢查了一遍。
誰知道,那幾口箱子不過是在沬州繞了半天,再抬到江府,裡麵的東西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他的目光在幾個子侄臉上掃過,眼神裡透露著實實在在的失望。
“為官幾十載,教過的貴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姑父最厭惡什麼樣的人,你們心裡不清楚嗎?”老頭氣得牙癢癢,一把將茶杯扔在桌子上。
茶水潑了一桌子,淅淅瀝瀝地滴落在地。
幾個子侄如臨大敵,小周氏更是腿肚子都開始發軟了。
“姑父,”幾乎用儘全身的力氣,她才說,“接姑姑的時候,東西在納蘭府放了會兒,許是下人不長眼,抬錯了。”
太傅冷笑一聲:“抬錯了?”
小周氏硬著頭皮點頭。
“行。”太傅沒對此發表什麼評價,隻喚來管家,“表小姐說東西抬錯了,你找幾個人,去一趟納蘭府,幫著把箱子換回來。”
他越是這樣好說話,小周氏越是緊張,總覺得姑父還有其他謀劃在等著她。
連忙說道:“東西放在庫房,擔心他們找不到,我也跟著回去一趟罷。”
太傅涼涼地瞧她一眼:“你姑姑在你家待了多久?竟謹慎到要把東西往你家庫房裡麵抬?若納蘭府有賊人,就應當儘快揪出來,以絕後患。你掌家也不少時日了,家賊難防這麼淺顯的道理,還要姑父教你?”
小周氏臉色煞白。
不禁又想起小時候被罰著跪在祠堂抄經書支配的恐懼。
姑父的恐怖之處,一如既往!而且能自由發揮,完全不受任何外界的影響。
“是。”小周氏連忙低頭行禮,“姑父教訓的是。”
太傅捏了捏自己的膝蓋,見她想走,當即出言製止:“既然就放在庫房,何來找不到一說?讓他們去就行了,我還有要事同你說。”
一句話,將她安排得明明白白。
小周氏哭的心都有了,隻得如坐針氈地回到原來的位置,低著頭感慨自己命途多舛。
怎麼就攤上了這麼個可怕的姑父?
太傅說完。管家帶人離開,丫鬟將茶杯碎片收拾好,另上了果盤和新茶。
太傅於是慢條斯理地飲茶,好半天沒開口。
子侄們都讓他這副態度弄得心驚膽戰,麵麵相覷著,大氣都不敢出。
相比之下,江敬武就輕鬆多了,甚至覺得太傅家的水果冰冰的、甜甜的,有點好吃。
“知道為什麼讓你們過來嗎?”眾人急的一頭汗的時候,太傅開口了。
子侄們捏了把汗,正不知道說什麼的時候。
太傅又道:“讓你們帶賬簿過來,都帶了沒有?”
說完。
見他們點頭,理所當然地支使江敬武,語氣包含親切,“去,收一下。”
江敬武冷不防被他點名,險些被水果給噎著。
可見在場其他人的表情比他還要難看,多少欣慰了些,站起身來,走到最外側的中年人麵前,衝他笑笑。
對方多少有些不情願,自然就怎麼看他怎麼覺得不順心。
哼了一聲,臭著臉將賬簿摔在桌子上。
江敬武也不生氣,捧起他的賬簿,又挨個座位收過去。有幾個故意表達自己的不滿,專程往桌子上摔的,他都好脾氣地撿了起來。
子侄們一看,便愈發以為江敬武好欺負,瞅著他的眼神更加叫人不舒服。
這幾個人裡麵,隻有那個胖子,小周氏的六弟周遊知道他的身份,其他人都沒見過他。
是以,也隻有周遊覺得擔心,其餘的人,都隻當江敬武是太傅的隨從。
他們一向眼高於頂,覺得方才太傅讓他坐在下首,已是極大的恩惠了。
畢竟,那是他們這些子侄,從未有過的待遇。
哪裡還能想到其他地方去?
直到江敬武將賬簿收齊,要呈上去給太傅的時候。
太傅隨口說了句:“自己留著,給我乾什麼?”
說完。
繼續不慌不忙地喝茶。
江敬武頓時覺得手裡的賬簿如燙手山芋一般,是真心不想要。
可一看到周家兄弟幾個的嘴臉,又覺得,這些東西落到他們手裡,簡直就是天大的浪費。
還不如自己留著。
哪怕是幫這老頭代管,年底收些分紅,也比砸在他們這些紈絝手裡要強出許多。
於是,沒有說什麼,而是將賬簿放在旁邊的幾案上,隨手翻看起來。
在場的人之中,算上小周氏,以及她的兩個姐妹、四個兄弟,一共七個人。
光是賬簿就收上來十六冊。
也就是說,太傅在沬州的鋪子,起碼有十六家。
就不算田莊地契這些,光是這些鋪子,都夠忙一陣子的了。
也難怪小周氏會說那樣的話。
她自己分得兩間,分彆是成衣鋪和脂粉鋪,因為賣的貴而且掌櫃態度極橫,利潤相當一般。
幾個哥哥多些,有的人手上三四間,姐妹少些,一人隻分得一間。
但是,這些加在一起,無疑是一筆能讓人得紅眼病的財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