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後院出去,阿柔便看到許多官兵配著刀,點著火把,看那排場,簡直要將她們家團團圍住似的。
帶頭的還是上次來捉拿江敬武的捕頭。
因為上回的事兒,多少與他打了些交道,知道他姓羅,沬州人士,武舉出身,兒子剛剛滿月。
“巧啊,羅捕頭。”阿柔上前說道。
江敬武和幾個哥哥都在,羅捕頭的態度遠比上一次要恭敬,見了阿柔,還朝她作揖。
“四姑娘這話叫人怪尷尬的。”羅捕頭說,“上頭的命令,咱們總得聽不是?”
阿柔笑笑,旋即在三哥身邊坐下,體貼地說道:“按規矩辦事嘛,我省得。”
羅捕頭當即出了一身的汗。
上回,他親眼見識了這位四姑娘的手腕,知道她絕不是外表看起來那樣柔軟、好招惹的。
但是這一次,他們的罪的人,也並非什麼衰敗的皇親國戚,而是真正權傾朝野的重臣!
鄭太傅啊!
那可是今上曾經的老師,身份自不必說,能力也是一頂一的。
他每年都要來沬州,知府大人正想不到法子恭維他呢,得知他的東西被偷了,激動得差點兒摔在地上,連夜就把他們給派來了!
天知道,羅捕頭有多不願淌這趟渾水,但沒辦法。
眼下,也隻得硬著頭皮與阿柔說:“您能理解,那就太好了。既然如此,那咱們就開始?”
“開始什麼?”阿柔抿了口茶,輕飄飄地瞅了他一眼。
羅捕頭胸腔一麻,連忙將情況又說了一遍:“太傅大人丟了些東西,有線索說,好像在您這兒。”
“哦?丟了什麼?”阿柔又說。
“說是些價值連城的兵刃。”羅捕頭如實回答。
阿柔點點頭,直接回答他:“我這兒,的確是有這麼些東西。”
“真的?”羅捕頭表情僵了僵,“那,可否……”
江敬武和幾個哥哥都意外地看著阿柔,除了大哥,他們並不知道長公主過來做什麼,自然也就不知道阿柔是什麼意思。
“不能給你。”阿柔說道,“因為那東西是彆人暫存在我這裡的。除非你們先去問過她,得了同意,我才能上繳。”
聽她這樣說,羅捕頭鬆了口氣。
隻要不是她偷的就行——既然是彆人塞給她的,罪名就落不到她頭上,即便太傅追究,也不會牽連到她,自己也就不用跟著遭殃了。
“這樣啊,不知給你東西的人,眼下在何處?”羅捕頭說道。
阿柔抿了口茶:“不遠,正在納蘭府。”
羅捕頭:“……”
“您彆說笑了,納蘭府不是和您……”
一句話沒有說完,阿柔就打斷他的話:“您才說笑了,小周夫人是我姨母,咱們兩家感情好著呢。”
“是是是。”羅捕頭擦擦額上的汗,心說,上次鬨成那樣,真好就有鬼了。
阿柔與他說道:“行了,你去納蘭府找人問罷。”
“啊?”羅捕頭僵了僵,“這,不合規矩。”
“怎麼不合規矩?”阿柔說,“有人說東西在我這兒,你們就帶人過來搜——彆人的話能信,我的就不行?你們的判定標準是什麼?”
羅捕頭忙把鍋都推出去:“我們自然是聽知府大人的,他讓咱們去哪兒,咱們照做就是。”
阿柔:“……”
看來,還真讓妹妹給說對了。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她們是冤枉的,也不會區區一個真相,而去節外生枝,開罪皇親國戚。
——隻說是在納蘭府,他們就怕成這個樣子,若得知陷害她的是長公主,態度還不知道會轉變到什麼地步呢。
“那你想怎麼樣?”阿柔看著羅捕頭。
羅捕頭兩股顫顫,哆哆嗦嗦地說道:“既然東西在您這兒,就……不如先讓我拿回去交差?”
“拿了東西就能交差?”阿柔笑道,“太傅大人丟了東西,不用查明原因的嗎?”
羅捕頭噎了噎,自然明白阿柔說的是什麼意思。
不過,這才一個多月,接連出了兩起重大事件,還都跟江府有關。
已經足夠引起知府大人的注意了。
一聽見有人說太傅丟的東西在江府,立馬就讓他們過來徹查。
但羅捕頭沒有想到的是,阿柔會直接承認。
這樣一來,他反倒被動,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總不能現在回去請示知府。
——如果直接把她帶走,江家人肯定不會同意,可如果什麼都不做,這麼多人看著,根本說不過去。
所以,隻能先讓她們把東西交出來,請示知府大人之後再做定奪。
畢竟堂堂太傅大人,東西找回來之後,應當也不會追究那麼多,況且,這些東西還是彆人塞給江姑娘的。
真不是他有意偏袒。
而是因為,江家這幾年的蒸蒸日上,沬州都是有目共睹的,他們總不至於命都不要,冒險去偷朝廷命官的東西。
想也知道,其中定有隱情!
“羅捕頭,我也隻是隨口一說,沒有要為難你的意思。”阿柔淡然一下,“這樣罷,我跟你走一趟。”
這話一說出來,幾個哥哥臉色就變了。
尤其三哥,既著急又擔心,連忙說道:“你一個女孩子,大牢豈是什麼好去處?”
阿柔給了他們一個稍安勿躁地眼神,但笑不語。
二哥也勸道:“現在可不是逞英雄的時候,那些東西根本就和咱們沒有關係,你為什麼要擔下這份罪名?”
幾個哥哥情緒都有些激動。
江敬武卻好像十分信的過女兒,知道她每一個決定不是沒有理由的,便暫時沒有說話。
“要去也是我去。”大哥帶著幾分威壓看著阿柔,不想讓她涉險。
阿柔卻根本不覺得去大牢有什麼一樣,甚至語氣輕鬆地說:“隻要將東西還給失主,把事情說清楚就什麼問題都沒有了。”
衝大哥眨眨眼睛,阿柔轉頭問羅捕頭:“對嗎?”
“是是是。”羅捕頭連忙應聲。
幾個哥哥頓時明白了阿柔的意思,紛紛鬆了口氣,無奈地看著這個妹妹。
早知道她腦子活,沒想到膽子也這麼大。
“羅捕頭也是按規矩辦事,不好讓他難做。”阿柔走到大哥跟前,小聲說道,“放心。明日外公見我不在,定然是要過問的。對了,彆告訴蜚蜚。”
說著,就要跟羅捕頭離開。
即便知道她不會怎麼樣,幾個哥哥也不可能放心讓她去坐牢。
三哥連忙拉住她:“左右是要抓江家的人,咱們家人還少啊,輪得到你?”話鋒一轉,“二哥代你去。”
他其實是想自己去,故意這樣說,是想活躍一下氣氛。
誰知,二哥竟然大義凜然地點頭:“嗯,你在家等消息,我隨他們走。”
“也輪不到你,你還得念書呢。今天無論誰去,那個人都不會是你。”阿森橫一眼阿林,心說這哥怎麼這樣實誠?
他要參加科考,怎麼能去那樣的地方?
大哥挑了挑眉,看著一臉菜色的羅捕頭,問他:“要不,你把我們都抓了?”
“江大爺,你可饒了我罷!”羅捕頭哭的心都有了。
今年怎麼回事兒?幾次三番犯在他們手裡。
“好了。”阿柔說道,“就一個晚上,而且,馬上都半夜了,獄卒也是要休息的。”
衝哥哥們笑笑,意味深長地說,“明日請早啊。”
江敬武在兄弟三人後麵,望著女兒,也是擔心的要命,阿柔卻故意把他搬出來:“阿爹,那我去了,你記得幫我打點一下。”
“誒?”江敬武衝她伸手,本難地想攔,閨女卻直接跟著羅捕頭一起走了。
江敬武這下哪裡還睡得著?
連忙問阿木:“東西呢?拿來。”
羅捕頭還沒有走遠,原本是想讓人跟阿木去拿包裹,一起帶回衙門的,聽見這話,震驚地轉過來看著他。
“哎呀,你差不多得了,”江敬武氣急道,“人都讓你帶走了,還想怎麼樣?”
羅捕頭:“……”-
到了審刑處,羅捕頭親自將阿柔送進大牢,特意找了單獨的牢房,派人清理乾淨,才讓她進去。
但畢竟是牢房,清理得再乾淨,也透著股陰冷潮濕的黴味兒。
阿柔也不怕這些,隻氣定神閒地坐在桌邊,打量著牢房裡的一切,目光落在角落裡的板床和薄被時,本能地擰了擰眉,卻什麼都沒有說。
“四姑娘,條件有限,實在是委屈您了。”羅捕頭為難地說道,“要不,我在這兒陪著您?”
阿柔:“……”
“深夜還勞煩您,委屈您才是。”阿柔看著他,臉上是慣有的微笑,“就按規矩辦罷。”
這種環境下,羅捕頭被她拿自己屢次用來搪塞她的話來搪塞自己,就跟讓她扇了一巴掌似的,麵色極難看。
阿柔也不是要成心刁難他,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那……羅某便去交差了。”羅捕頭說道,“有事就喊獄卒,我已上下交代了。”
他還挺上道。
阿柔點了點頭,沏了杯熱水。
也不喝,就那麼清清冷冷地坐在桌邊,盯著杯子裡的水看。
她坐姿十分端正,腰杆挺直,秀發垂在後背,錦緞一般,整個人看起來規矩又漂亮。
本以為今夜注定會難熬了。
沒成想,羅捕頭剛走,就有一夥人急匆匆趕過來,腳步忙亂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外麵著火了,他們正慌忙逃命呢。
阿柔的視線從水杯上移開。
隨即,見到一個身著官服的胖男人被獄卒擁簇著,走到她牢房前麵,隔著門上的小窗戶緊張地往裡打量。
正是知府大人。
阿柔挑挑眉的功夫,獄卒就將牢房的門打開,知府大人一臉的諂笑,搓著手走了進來。
“是江四姑娘嗎?”知府邊笑邊說,“你看我這手底下的人,辦事真是不利索,怎麼還把您給請進來了?哎呀,這都是誤會。”
知府笑笑:“隻是聽說東西在您那兒,叫人去看看罷了。”
阿柔也衝他笑,卻叫他脊背發寒。
“我想知道,是誰跟您說,東西在我那兒的?”阿柔問他。
見他一臉尷尬,替他回答道:“葉靈芝?”
蕭如茵說過,葉靈芝父兄均在兵部任職,想來,與知府大人應當是認識的。
而且,從上次陷害的事件來看,他定然已經知道,太子和長公主來了沬州。
不過讓他幫忙懲治幾個小人物,就能在納蘭一脈混個臉熟,如果她是知府大人,她也樂意。
但是,上次這人不是做的挺好嗎?
這一回,怎麼慫得這麼快?
“江四姑娘,這些真的都是誤會啊!”知府大人隻想著趕緊把這尊佛給請走,“都是手下人辦事不力,讓您受了委屈,您放心,我定好好懲治他們。”
說著,又賠笑:“馬車已經備好,這就讓人送您回去?”
阿柔還沒有說話,他身邊的獄卒就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瞥著知府大人。
平素這位爺的脾氣有多暴躁,他們可都是有目共睹的,連對他親娘都沒有這麼和顏悅色過,這個丫頭是什麼來曆?
竟然讓知府大人如此低聲下氣!
獄卒們不知道的是,知府大人也不想這樣啊!
他也是剛剛得知:江家的主母,竟然是太傅失蹤多年的親女兒!還是小周氏的繼表姐,更是國舅爺青梅竹馬的前未婚妻!
坊間現在還流傳著,國舅爺為前未婚妻守孝三年的癡情言論呢!
這幾個人,他誰都得罪不起。
何況,秋闈在即,今年,太傅極有可能還是考官,而他宗族裡有幾個子侄,正準備趁太傅來沬州過端午,好好在他老人家麵前露露臉。
哪裡能想到,臉的確成功露了——卻是要伸過去給他打的那種!
這個葉靈芝,可把他給害慘了!
早前,知府大人成日忙得腳不沾地,根本沒有時間留意這些流言蜚語。
直到,今日同小妾閒話家常,他那位小妾在貴婦之間素來活躍,誰家後院那點兒事都瞞不過她。
婦人家,想不到那些層深的東西去,還是當玩笑話與他說的。
結果他一聽完,嚇得險些從床上滾了下去!
狠狠扇了小妾一個巴掌,怪她沒有早點把事情告訴他,緊接著,便匆忙穿了衣服趕了過來。
每年的煙火大會,他也是要與江家打交道的。
平素隻覺得江敬武為人老實敦厚,做生意實在,最重要的是極有錢,還大方。
哪裡會想到,他的後台竟然如此嚇人?!
知府大人是真的怕了,恨不得求這位江四姑娘趕緊離開,她在這兒多待一刻,他這心裡就不安生一刻。
“您、您倒是說句話啊。”知府都哆嗦了,“還是您不喜歡坐馬車?那我讓人換成轎子。”
阿柔讓他逗笑了,嘴角揚了揚。
昏暗陰冷的牢房裡,她這一笑,可謂豔若桃李,眼前幾人眼睛都看直了。
“勞您費心。”阿柔說道,“這兒挺好的,還有茶水可以喝。”
知府大人:“!!!”
看著他愈發驚恐的表情,阿柔說道:“事情尚未查明,我斷然是不會走的。”
“查明了,查明了!”知府大人連忙說道,“真的都是誤會啊!”
可不是誤會嗎?
太傅的東西、人家親外公的東西!怎麼能叫偷呢?
這剛認回來的外孫女兒,疼都來不及,就算是瞞著他老人家拿的,也斷然沒有給孩子送進大牢的說法!
江四姑娘這一招,不是在作繭自縛,分明是想讓他這個做知府的死!
“誤會?”阿柔不笑了。
她本就是清冷秀麗的長相,又做了許多年的生意,接觸了形形色色的人。這樣板著臉、擰著眉,發出疑問的時候,那威懾力還是很強的。
知府當即就噎住了。
“這、這……”他不知道這姑娘到底是怎麼想的,看看左右。
那些獄卒也連忙低下頭,完全不知道麵前這位和牢房的環境格格不入的少女到底想要做什麼。
阿柔見他們一臉茫然,便說道:“東西是有人暫存在我那裡的,這也是誤會?”
知府大人懵了,怔怔地眨眨眼睛,嘴巴張了又合,合了有張,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要怎麼說?
——哦,好的,我知道了,是有人陷害你。
那麼,是誰陷害的呢?
還用說嗎?顯然又是一個他惹不起的角色!
知府大人隻覺得有冷風從自己腳底吹過,帶起一陣寒意,從腳心一路漫上頭皮。
夭壽啦!
就不能讓他好好地當一個閒官嗎?
這麼難處理的情況,為什麼偏偏就讓他給遇到了?
“既然不是誤會,請知府大人按規矩辦事。”阿柔素手拈起粗陶茶杯,抿了一口,“真相大白之前,我一定極力配合。”
知府大人:“……”他想回家種地。
“這、這,四姑娘啊,不如,您先回家去?查案子嘛,有捕快在就行了。”知府大人的語氣已經軟的不能再軟了。
阿柔卻一把將茶杯放在桌子上,望著他。
知府大人瞬間就明白了。
“好好好,我走。”知府大人怎麼來的,怎麼滾了回去。
走之前,還罵了獄卒一頓:“看看你們一個個的,江四姑娘怎麼能用那樣粗糙的用具?趕緊,跟我回府,把我那套紫砂壺茶具拿過來。”
剛經曆過瘋狂打掃的獄卒們:“……”-
夜色漸深。
獄卒不僅從知府家搬來了紫砂壺茶具,還另外抱來了四床被子,鋪三床蓋一床,說是知府大人擔心床板硌著江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