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簡被一前一後夾在兩位娘子之間,沈青梧拽住他的手不放,不光讓沈青葉麵色尷尬,更讓整個賞花宴氣氛僵到了冰點。
好好的相看,怎竟變成“二女爭一夫”?
有一位沈家嫂子眼看情形不對,爬起來陪著笑,快步奔到沈青梧這一方。
這位年輕嫂子作勢玩笑地來拉沈青梧,跟周圍人解釋:“我們家這位二娘今日吃多了酒,亂說話,彆當真。二娘,你既不能吃酒,就不要逞強……”
沈青梧神色平靜:“彆拍我的手,我與你不熟。”
這位嫂子瞬間窘紅臉,僵在原地。
另有仆從端著茶盤撲將過來,那茶水眼看著要往沈青梧身上澆,口上還要裝模作樣地直呼:“二娘小心……”
張行簡眸子一閃,反手要抓住沈青梧的手帶她躲避。但沒想到沈青梧反應更快,她手一抬,手肘半撞半推,膝蓋向外踹出。
電光火石間,撲來的茶水沒有淋到沈青梧一丁半點,整個茶盞托盤則被沈青梧推開,叮叮咣咣灑了一地,碎了一地。
眾人驚呆。
沈家主母再也坐不住了,氣得唇哆嗦:“放肆!”
沈母全身發抖,恨這個討厭鬼讓這場相看宴變成了整個東京茶前飯後的談資:“沈青梧腦子有病!來人,給我把沈青梧抓起關押!”
眾仆從得令,撲向沈青梧。
沈青葉在旁早已臉色煞白,此時不安至極:“堂姐……”
沈青梧則很平靜。
她對自己動不動被教訓這件事反應平平,何況她已經說完了想說的話,做完了想做的事。
在被仆從們扣住拖走前,沈青梧撩起眼皮,看了眼那個方才試圖拉住她躲開茶盞熱水的張行簡:
這個人剛才試圖救她。
她心裡有些高興:我一定把話說清楚了。
他知道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會以身相許。他還想救我,他一定也有些喜歡我。
這就是“兩情相悅”吧。
他會帶她離開沈家,他們一定會婚姻幸福百年好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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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葉因為白日的事,再加上擔心姐姐,一下子病重病倒。
待她渾渾噩噩有些意識的時候,已經到了華燈初上的時候。沈家仆從在門簾外行萬福,說沈母有請娘子過去一趟。
寄人籬下,身不由己。先前沈家還憐惜她病弱讓她休養,今日出事後便無視她身體,她將將清醒,便被仆從們強硬地要求出門。
沈青葉無話,撐著病體起身。畢竟她也很關心沈青梧會如何。
到了主母院落,進宅請安行禮,沈母慈善又不失威嚴地與她寒暄,讓她落座。
陪她聊了一會兒閒話,說了幾句她父母的事,引出了沈青葉幾滴眼淚,沈夫人便說起真正關心的話:
“二娘今日說她救了張家郎君,這是怎麼回事?張家二娘向我詢問此事,我隻好笑著說不知道。但我總要給張家一個交代。青葉,你們上京路上,莫非與張家三郎同行?”
沈母更不安的是:“難道張三郎與二娘有了什麼首尾,說過什麼誓言?”
沈青葉輕輕柔柔地解釋:“並非如此。堂姐帶我上京,在離東京不到十裡的一個梧桐樹林,堂姐救了一位被人、被人……活埋的郎君。那人便是張家三郎。”
沈母追問:“具體情形與我說說。”
沈青葉希望堂姐得到公平待遇,便認真講述那晚發生的事。她講她聞到血腥味……
沈母打斷:“所以是你先發現張三郎遇難的?”
沈青葉敏感捕捉到不對勁,她試圖反駁:“是堂姐覺得那幾個騎馬的人不對勁,堂姐怕有危險。”
沈母可有可無地點頭,若有所思。
沈青葉接著講。
沈母又一次打斷:“將人搬上馬車,是你說要拿藥救治,沈青梧當時其實沒有救人的想法?”
沈青葉:“伯母,堂姐性情沉靜內斂,不愛說話。隻是我說出了堂姐的心聲,堂姐必然和我一樣想法……”
沈母冷笑:“沈青梧那丫頭,我不了解她嗎?死人一個,無情無欲,對什麼都漠不關心,她會想救人?必是青葉仁善,讓她無話可說。”
沈青葉掙紮:“不是這樣的……”
她斷斷續續講故事,沈母不停打斷。沈青葉意識到了沈母所為目的,心中迷惘無從辯解,到最後,她已然情緒低落,掩袖咳嗽起來。
沈母憐愛地讓侍女送她回房,並為今夜的談話作出總結:“原來是你與二娘一同救下張郎君的。白日青梧那話嚇我一跳,好在事實不是如她所說。
“青葉,你是個好孩子,卻不知那是怎樣一個混世魔王。你日後多與其他娘子玩玩,莫要理會她了。”
沈青葉:“伯母,堂姐救人更多,我隻說了兩句話,救人的事都是堂姐做的。”
沈青葉站在廊廡昏暗燈燭火光下,輕聲勸說:“堂姐似乎很喜歡張家三郎,不如伯母成全……”
她話沒說完,就被沈母的笑聲打斷。
沈母溫柔地為她係好氅衣領子,冰涼的手凍得她一個瑟縮。沈青葉抬起頭,看到屋簷上黑壓壓的在暗夜中扭曲的狻猊獸頭,以及沈母不容抗拒的帶笑眼睛:
“沈家與張家聯姻,不是你們小輩可以插口的。今天白日的事,已經過了火。青葉,我聽說你飽讀詩書,是個才女,你當也知道青梧今日推翻那茶盞,拉住張家三郎,讓我們兩家多麼下不了台。
“張家需要的新婦,是一位識大體、賢惠能乾的新婦。你覺得沈青梧是嗎?”
沈青葉張口,臉色白如紙,說不出話。
沈母道:“好孩子,彆想了。你回去歇著吧,你與她一同救了人,你不欠她什麼。之後的事,就讓我們這些長輩操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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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張家,同樣有一場對話,卻比沈家的對話乾練簡潔許多。
坐在回家的馬車上,張文璧問張行簡:“你的救命恩人,難道真的是沈青梧?你不是說是少年郎嗎?”
同車的弟弟在出神,張文璧喚了兩聲,才讓張行簡回神。
張行簡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她說是,那大約就是吧。”
他眼波流光在昏火中動人閃爍,伴隨著他輕聲:“那位沈二娘,不像是會撒謊的人。”
像是一個不會說謊、心腸筆直的傻娘子。
她穿男裝是何模樣?像今天推翻茶盞那樣威武嗎?
她知不知道她那般舉動,會帶給她什麼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