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閃電掠空。
突亮的爛光下,張文璧手扶著牆,壓抑得快要喘不上氣。
雨夜中,她看到衛士們的對峙,看到沈青梧那小娘子彎著腰威脅沈夫人,看到嬤嬤哭泣沈琢怔忡,但她看得最多的,還是她弟弟——
張行簡安靜地站在傘下,似乎藏在喧囂之外,與此巷的劇烈爭執並無乾係。
但是他望著沈青梧的眼睛,他此刻的眼神,亮如星海,幽若沉淵。
永遠隻有微笑、和氣表情的張行簡,何時會露出這種因過於專注而幽亮無比的眼神?
雨打著傘麵,張行簡靜看著沈青梧。她看著是狼狽,但她也沒有那麼狼狽。麵容蒼白的小娘子尚能威脅沈夫人,她的武力也讓她並不受桎梏。
在遭受這樣的背叛與打壓時,沈青梧表現得實在與眾不同。她記得握著匕首,記得討債,記得亮出利爪。
張行簡不自禁地向前走去。
雨絲飄落到了他乾爽的襴衫上,舉傘的長林反應了一會兒,才跟上張行簡。
張行簡在人群重重外一步步繞著走,閃電的光拂在他臉上,一重重人影阻擋他視線,他隻是一步步繞路,一步步離最中心的沈青梧越來越近。
沈青梧低垂著眼,因動武而燦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對著沈夫人。
沈夫人被冒犯後又氣又羞:“你還記得我是你母親嗎?你怎麼和我說話的?”
沈青梧平靜無比:“你是夫人,不是我母親。即使你是我母親,我也這麼說。”
她感覺到人影,警惕地抬頭掃了一眼。她看到眾人後的張行簡,垂著眼看她。
沈青梧靜了一下。
然後移開了目光,不多看一眼。
她慢慢收回手中匕首,直起腰,放開了沈夫人:“我話說完了,走了。”
沈夫人:“你能去哪裡?!天大地大……”
沈青梧:“天大地大,我隨便走走。”
這天地廣闊,山河浩蕩,煙雨滂沱,她似乎無處可去。可是她心中已決定去走一走。人生於世豈能沒有歸依之地,她總要給自己找到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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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目不轉睛地看著沈青梧背過身,在衛士們一一忌憚讓步後,她向圈外走去。
夜雨蕭瑟。
少女身形單薄,臉色冷得發青,卻站得挺拔,走得乾脆。
沈琢喃喃:“青梧,你去哪裡?你不回家了嗎?”
背對著他們的沈青梧不吭氣。
張行簡望著她,清晰地捕捉到自己心間在這一瞬的長久觸動。他清楚無比地意識到自己血液沸騰,情緒揚起,隻因為看到這個少女叛逆耀眼的一麵。
他知道自己在為此心動,為一個不好相處的沈青梧而燃起興趣。
他體會著這種前所未有地的情緒波動。
而在短暫的迷惑與欣喜後,他快速地冷靜了下來。
張月鹿是不應該被情緒掌控的,更不應該對一個不合適的人產生任何多餘的想法。情感會擾亂他的心思,毀掉一家的功業,張家已經為此吃儘了苦頭。
張行簡決不允許自己變得像那位未曾謀麵就早逝的兄長一樣,更不允許自己帶給家族任何汙點。
情感初初起頭的時候,正是掐斷的最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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茫茫走在雨中、向著未知路前去的沈青梧,聽到了身後喚聲:“沈二娘子。”
她定住了腳步,回頭,看到所有人同樣詫異地扭頭,看著那位突兀開口的張行簡。
有一瞬間,沈青梧望著那人,心裡生起模糊的期待。
也許是期待他和其他人不一樣,也許是期待他說她不必這樣,他願意和她在一起,願意認她這個救命恩人,帶她離開沈家。
沈青梧清亮灼熱的目光,所有人都看到了。
包括張行簡。
長林握傘的手背青筋顫起,他低下頭,幾乎不忍心看下去。他不忍心看到沈娘子眼中的光熄滅,他期盼三郎叫住沈青梧,是改變了主意。
張行簡噙著笑的眼睛凝視著沈青梧,煙雨下有一種迷離的深情假象。他聲音清潤:
“沈二娘子,你發的誓,到底是口上輕輕幾個字。口上誓言,當不得真,我也不信。”
沈青梧眼中光落了下去。
半晌,她低聲道:“我沒有誇誇其談,我發誓發的是心裡話。我非常認真。”
張行簡:“上天不會真的降雷劈誰的。”
這一次,就連站在巷口觀望的張文璧,都將目光長久地落在張行簡身上,目露疑惑。
沈青梧問:“你要我寫字畫押?”
沈琢在後怒道:“夠了,張月鹿。我妹妹心悅你,也不是你這樣羞辱人的借口!你以為你是什麼香饃饃,我妹妹非你不可?”
張行簡並未理會沈琢,他隻和沈青梧說話:“在我看來,誓言可以背叛,畫押可以不認,隻有生死糾葛深仇大恨,才能確保兩人走不到一起。”
他彬彬有禮:“沈二娘,是我配不上你。既然已經走了這一步,不妨多走一步,讓張某更心安一些。”
沈青梧:“聽不懂。”
張行簡微笑:“刺我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