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除了張三郎,到宴者都有跡可循。隻有鎮西將軍失蹤了一段時間。”
“失火處有一枚匕首扔在地上。客人中有那般武藝的,寥寥無幾。恰恰鎮西將軍是其中之一。”
帝姬李令歌聽著侍從的詳細彙報,開始相信了夜裡那場鬨劇,有什麼樣的人阻攔了自己。
她大為惱火。
張行簡好說話,卻並非無原則,他必然會回敬她。而沈青梧……沈青梧與張行簡本就是連襟,沈青梧會幫張行簡逃走毫不意外。李令歌要讓沈青梧變成自己的敵人嗎?
她閉上眼,想到傍晚時見過的那個娘子。
年少,淡漠,堅定。年少的女將軍立在屏風外,巍峨如一把寒川下的雪劍,劍未出鞘,鋒利已震懾他人。
沈青梧是大周朝唯一的女將,是帝姬想要培養的己方勢力。李令歌不願因為一個張行簡給自己塑一個敵人,可她也不容自己的威嚴受到挑釁。
寒夜中,想得出神的李令歌打了個寒戰,開始後悔自己招惹張行簡,實在不是一個好主意。
可她能怎麼辦呢?
那個人死了。
張行簡是那個人的弟弟。張家最像那個人的,隻有張文璧親自教出來的月亮了。
李令歌手撐著額頭,燭火的光落在窗前薄紗上,微微搖晃。
侍女為她披衣,擔憂地喚了聲“殿下”,李令歌睫毛輕輕顫,慢慢說道:
“將沈青梧夜裡點火的證據稍加整理,送給沈家。沈家怎麼管這個女兒,我便不多問了。”
聽聞,沈家與這個二娘子,關係不好。她不會與沈青梧反目,卻也要給沈青梧一些教訓。
沈青梧的事到此為止,李令歌接下來要應對的,則是張行簡的“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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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後未開朝,關於安德長帝姬的幾樁彈劾便傳遍了朝野。
幾畝田地的開采不良、侵田驅民,幾家皇商的經營不善、陽奉陰違,還有帝姬與幾位官員不應擺到明麵上的關係、帝姬修建園林致使國庫虧空……
這些奏折擺在皇帝案頭。
皇帝年少,事事過問帝姬,聽了這些彈劾,吵著要殺了禦史。帝姬夾在中間,焦頭爛額。
這些彈劾尚能應對,但是朝野中若有若無的聲音更讓李令歌在意——
皇帝應早日大婚,早日登基,將權柄從帝姬和宰相手中奪回。豈有真龍天子一直受人左右、成為傀儡的道理?
無論少帝有沒有被這些話影響,李令歌都私下愈發惱怒。
她知道這些事方方麵麵有張行簡的痕跡,知道是自己理虧,不該對他起意。但是氣怒羞惱之餘,她又有幾分恍神——
張家的兒郎,有些手段,真的很像……
昔日,張容也用這種手段對付過她。
不同的是,張容對她手下留情;張行簡卻無情無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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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家內院,已至黃昏,華燈初上。
院中寂靜無比,樹葉已枯。仆從們在廊下或說閒話,或回寢舍歇息。主舍的燭火正通明,那是郎君在理事,張家的下人都不會去打擾郎君。
侍女們隻敢背著二娘,悄悄觀望家中那位能看不能碰的郎君——
早冬夜裡,一層霜色浮起,窗開半扇,郎君坐在書桌前。
他披著家常的寬鬆野服,衣微黃,兩帶結之。不提侍女們麵紅耳赤的偷看,月升半空,他已在窗下坐了整整一個時辰。
張行簡提筆,在麵前的桌上宣紙上,寫了一個“無”字。
他筆法雋古風流,清雅十分。尾筆飛揚,最後一筆墨汁甩出,像是要飛出宣紙一般。
若是沈青梧在此,便會吃驚地發現,張行簡所寫的這個字,和她玉佩上的那個“無”字,筆鋒一模一樣。
而這正是張行簡靜坐於此沉思的緣故。
張行簡在嫡係行三。
他上麵有一個排行二的姐姐張文璧。
除此之外,他本應有一位兄長。但若是那位兄長活著,張行簡便不會是今日的張行簡——
少有人知,張行簡不是張文璧的親弟弟。
十三年前,九歲的張行簡被張文璧牽著手進入張家宅門,磕頭三拜,記在了張家嫡係名下。
那年,張家父母亡故,張家大郎隨後鬱鬱病逝。張家嫡係隻剩下一個張文璧,年少的娘子無人可依,她需要一個兒郎,成為自己的弟弟,幫自己重振張家。
九歲的張行簡,便是在那樣的環境下,被張文璧從旁係中挑出。
張行簡從那年起,就將“張容”這個名字牢牢記在心間。
世人會事事將他和張容對比。
病逝的張容不過弱冠,已做了太傅。他與父親齊名,被譽為“一門雙太傅”。他博學多才,溫文爾雅,廣受世人喜愛。但在他早逝後,世人便不再提他,因他的存在,造成了一樁皇室的醜聞——
弱冠之齡的張容,隨父教導年少的帝姬,以及更加年幼的少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