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她不靠近張行簡,隻要她僅僅端坐榻邊看著張行簡、什麼也不做,她並不會觸發機關。
但那顯然不可能。
沈青梧腦海中一直轉著當初的那一匕首,如今的一隻寒箭。她說不出自己心裡的怪異和酸麻感來自何處,不理解自己在知曉這一切的迷惘是為什麼……
她簡單地將這複雜的情緒歸結為自己的不甘心,意難平。
她真是搞不懂月亮!
沈青梧:“張月鹿,吃藥。”
床榻上裝睡的張行簡自然不會應她。
沈青梧舉起藥碗,要將藥喂到他口中。但張行簡知道藥量一重,他就會真的昏迷過去,豈會如她願?
沈青梧喂不進去那藥,眉頭越蹙越高,越來越不耐煩。她試著溫和方式說服他,又試著掐他下巴灌藥。她差點要卸了他下巴,床上的郎君麵容通紅地劇烈咳嗽,沈青梧便又不敢再用強。
氣氛詭異地沉靜。
張行簡有些希望她知難而退,就此放棄。
他並不是非殺她不可。
隻要她不對他下手,他其實可以饒她一命。她雖然詭計多端,但畢竟照料了他一月……張行簡呼吸突得停住,唇上貼上了一處柔軟。
他全身如被冰封。
哪怕視力有損,他也在刹那間睜開眼,迷幻虛離的眸中光,落在與自己麵貼著麵的沈青梧麵上。
她一手撐在床板上,一手掐住他下巴迫他抬頭。她麵無表情地灌了一大口苦藥,向他俯身貼下。
張行簡大腦空白,平搭在床褥上的手輕輕顫一下。
這娘子並不在意他的意願,也不在乎他睜不睜眼。也許在她眼中,一個意識不清的瞎子睜眼並不代表什麼。於是,在這極近的距離下,二人四目相對,睫毛幾乎貼上,氣息完全熨帖。
她在他齒關一抵,少有的柔讓張行簡心間戰栗,藥汁被渡向他。
她俯著身,淡漠的眼中光華平靜,微涼的發絲落在張行簡臉上,從他睫毛上擦過。張行簡在驚愕中,被她抵著舌,喉間被迫滾動,糊塗地吞了那口藥。
沈青梧滿意地再灌自己一口濃藥,再次向他俯下。
張行簡眼睛倏地閉上。
他在一瞬間脖頸染紅,唇齒間氣息雜亂,吞吐不清。閉上眼後,四麵八方壓製的黑暗、娘子柔軟又強硬的呼吸,將他帶回他曾熟悉的某個環境——
有一夜,他被蒙著眼,與沈青梧在雜物庫房中親吻。
他仰著頸,真真假假間,互相試探間,短暫沉淪過那麼一會兒。
張行簡此生於男女之事上的親密經驗有限,他對親吻的所有認知都不是正常的。他隻記得壓迫,你來我往,戲謔,追逐,空氣中紛飛的塵土……
而這本不正常的親昵,在這鎮外山下的屋舍中,他再一次經曆。
沈青梧。
隻有沈青梧。
除了沈青梧,不會有人這樣戲弄他。
登時間,張行簡大腦混亂,冷靜至極的思緒被打亂成漿糊。他不知該想什麼,該做什麼,可唇間觸碰不由他拒絕。他隻模糊地想著他不能喝下這藥,他不能被這藥放倒……
於是他舌尖向外抵去。
他與沈青梧碰上。
呼吸靜那麼一刻後,沈青梧氣息微變。藥汁被渡向她,然這不像喂藥,像是追逐,像是情人間的遊戲。沈青梧不由自控地想到曾經有過的一夜,苦澀藥汁與清暖氣息同時到來……
她如何冷靜?
她掐住他下巴,在他喉間滾動時,與他親吻。
他偏臉躲過,沈青梧有些急促地再灌自己一口藥。她眸子濕潤,麵容燒熱,她沙啞著聲說服自己:“張月鹿,你需要吃藥。”
她扔開藥碗,徹底俯下身,再次與他貼唇。
燭火的光落下,在牆根閃爍,如蛛網般攀爬搖晃。屋子暗下,氣息卻更聽得清晰。
沈青梧的手搭在床上,她俯下身,手肘向床裡側推開堆起的被褥。張行簡驀地一凜,想到她手要碰到的位置……橫梁上的瓷片寒光幽幽。
他本就是防著女殺手對他強硬……他隻是防女殺手的時候,不知道女殺手就是沈青梧。
沈青梧忽然被身下的郎君抬臂抱住,摟住脖頸,被他按向他懷中。
她一怔,血液冰涼,從旖旎中回神,震驚於他莫非醒了……他抱著她,帶著她翻個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神智恍惚的沈青梧被他在頰上親了一下。
她眉毛飛揚。
她腮幫被人揉著,氣息重新被堵上。口中那口來來回回的藥,被張行簡壓著,渡回了她口中,被她含糊中吞咽。
燭火落在這對情難自禁的男女身上。
橫梁上的瓷片從頭到尾沒有被觸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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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行簡揉著額頭,趔趄著從榻上翻身,手肘撐著床榻平複自己劇烈的呼吸。
他麵容染緋,眸中濕潤,唇瓣顏色更為鮮妍,一身本就清薄的袍衫也在你來我往的發癡中弄得淩亂。長發散在臉上,低垂著麵的張行簡,睫毛上沾著一滴汗漬。
他回頭,透過迷離的燭火光,看那倒在榻上、已經被他用藥灌昏迷過去的娘子。
而他自己因為也吃了幾口藥,頭也有些昏。但總比第一次吃這藥的沈青梧好一些,總比將藥灌了大半的沈青梧好一些。
幸好這是藥,不是毒。不然沈青梧色中餓鬼,被他弄死,恐也不知。
張行簡苦笑,又心中微惱:居然真的是沈青梧。
博容居然放沈青梧離開軍營,放任沈青梧來找他。
張家的事那麼複雜,博容為什麼要讓沈青梧參與進來?博容為什麼不對沈青梧好一些,為什麼不讓沈青梧遠離這些是非?當著威風凜凜的女將軍多好,乾什麼非要和張家牽扯……
張行簡低聲:“沈青梧,我早告訴你不要太信博容。”
可是沈青梧從來不聽他的話。
張行簡模糊的視線中不能看清沈青梧,他也不想看清。他在床榻邊怔坐一會兒,想到自己該離開了,該去忙自己的事了。
沈青梧應該玩夠了吧?應該回益州去了吧。
張行簡腦中混亂,他儘量冷靜地想著自己接下來該如何做,他想他要趁沈青梧醒之前離開。離天亮應該還有些時間,他該走了。
他此時心頭太亂,許多想法覺得都有疏漏。可他腦海中一直在想沈青梧,心裡七上八下、胸前的傷不斷地疼痛,全是她帶給他的。他很難在不想她的時候,去重新規劃他自己要做的事。
他該離開了。
張行簡起身,去摸床邊的竹杖。他被扔在榻上的藥碗絆了一下,跌回床上,不禁出神了一會兒。
張行簡突然回頭,空茫的沒有神采無法聚焦的眼睛,落在床榻上。
他忽然折身,俯身而下,手指撫上她眉眼,勾勒她的輪廓。
他說服自己,他隻是確認這個人確實是沈青梧,自己沒有再次弄錯。女殺手會聽孔業的命令除掉他,但是沈青梧不會。這世上,應當沒有任何人能讓沈青梧完全聽話。
手指下撫摸到的麵容,確實屬於沈青梧,屬於那個……很奇怪的娘子。
張行簡克製著呼吸,目光溫柔一瞬——
從來都讓他看不懂的、任性自我的小梧桐啊……
他必須離開了。
張行簡站起身,摸著自己的竹杖,收拾自己的東西,離開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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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青梧再次醒來時,迷迷茫茫,時間已經過去了一整日。
黃昏餘光擦過窗子,落入空蕩蕩的屋舍中。沈青梧盤腿坐在床上,低頭看到自己微垮的衣物,露出的半隻圓潤肩頭。長發散至腰,她起身時自己都壓痛了頭發。
她不認為自己獨自一人能意亂情迷到衣物快剝掉的地步。
張行簡。
日光在沈青梧禁閉的眼皮上輕輕一跳,她的眼睛突然睜開。
屋中沒有人的氣息,內力外放,會發現這處屋舍都沒有活物的氣息。昨夜那碗藥是陷阱,張行簡用美色勾她,他溜之大吉。
沈青梧淡然起身,開始逡巡這處屋子是否有殘留的痕跡。
她技不如人,輸張行簡一籌,被他反將,這沒什麼。她早就知道他不會老老實實養病,他的這出戲精彩,勾起沈青梧的好勝心。
他越是討厭她,無論她是沈青梧還是阿無、他都要遠離,她越是要得到他。他激起她的戰鬥欲,她就喜歡難搞的人。
沈青梧翻身跳上橫梁,發現了碎碗的瓷片,以及橫梁上布置的那些機關。她發現這些陷阱足以讓人重傷,眸中不禁更加明亮——
好厲害的張行簡。
好壞的月亮。
她更想要了。
何況昨夜的情形,讓沈青梧今日想來,也心中蕩意連連。
寒夜中,檢查過屋子內外一切的沈青梧走出屋子,背上自己的弓。
獵手要開追獵物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