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梧被張行簡從後擁住。
他的氣息貼過來時,她的心跳快了一拍,那種如影隨形的彆扭感讓她迷離。
沈青梧從未被人如此對待。
她僵著身,冷冷道:“放開。”
身後郎君的氣息在耳畔、麵頰畔拂了許久,沈青梧心想著他再抱下去她就揍他,張行簡終於慢慢放開她肩膀,往後退了退。
他手順勢重新牽住她的手,輕輕拉著她晃了晃。那種晃動很輕微,卻帶點兒求饒的意味。
沈青梧察覺不到那種求饒意味,但他拉著她的手,她的心為此軟了一軟。
沈青梧側肩向後。
張行簡溫潤麵容如玉,清眸靜水流深,說話平和:“在下情難自禁,梧桐莫怪。”
沈青梧皺眉。
情難自禁……是她弄錯了這個詞的意思,還是他說的,與她理解的,不是一個意思?
沈青梧沒多糾纏這個詞,因為張行簡又重複而堅持地問:“梧桐,你想我被誰擁有?”
沈青梧目光如劍,筆直凝著他。
她從不掩飾自己的心:“被我擁有。”
張行簡眸中光微微流動。
她繼續:“被我擁有,但我不要。”
張行簡靜看她,不語。
沈青梧轉過身,漫不經心:“你放心吧,我也沒那麼乖張——隻要你乖乖聽話,不惹我發怒,我頂多玩你幾個月罷了。若是你表現的好,我事後還會幫你掩飾。”
張行簡跟上她,輕聲:“掩飾?”
沈青梧:“對啊。你不覺得被一個女子囚禁,是很丟人的事嗎?你不覺得失蹤幾個月的事,是很難交代的一件事嗎?你那麼怕你們家……你若是表現得好,幾個月後,你回到東京,你們家人問我你做什麼去了,我就會幫你說話。
“你還會是那個皎潔無垢的人見人愛的月亮。”
張行簡歎口氣。
他道:“梧桐,我們談一談……”
沈青梧最煩和他談話了。
她這次直接:“不談。”
張行簡:“我和沈青葉不是你以為的那種關係,我早已對你解釋過。我也並不是怕我們家,隻是很多事情處理起來比較麻煩,以前我不想自找麻煩,但是……”
他停頓一下,聲音不高,很溫和,態度也十分明確:“若是有人願意等我,我自找麻煩也無妨。”
張行簡試探她:“我心中是有重要的想要保護的人的。”
沈青梧沒吭氣。
張行簡語氣輕柔,怕嚇到她:“梧桐?”
沈青梧被他牽著手,卻道:“……我不關心你的私事。”
張行簡沉默。
他拉著她的手放開了。
沈青梧怔一下,低頭看自己空了的手心。
二人氣氛有些僵。
沈青梧意識到自己的實話實話有點傷他心了,她慢慢地轉過半張臉,看張行簡。
他神色淡淡,看不出什麼。但她知道他在不悅。
沈青梧不想他不悅——他今夜對她這麼好。
但沈青梧隻會打架,不會說話,不會安慰人。
沈青梧悄悄看他,他垂眸望她一眼,不語。
沈青梧撓撓臉,咳嗽一聲,試探開口:“你什麼時候跟我解釋過,你和沈青葉的關係?我怎麼從不知道?”
張行簡:“……”
他真是有些生氣,為她的過於冷漠與誠實,也為她從來聽不懂他暗示過的話。
張行簡心中是不想搭理她,但他又覺得若是錯過此話題,沈青梧可能再不會問沈青葉的事。他想要這株梧桐自願投入月下,少不得消除她的戒備心。
張行簡回答:“你是否記得,曾有一位鄰居定親,我們去送賀禮。當時我與你說過定親的意思。”
沈青梧從記憶中尋找那番對話。
張行簡當初說,定親有一種拖延的意思。
此時此夜,張行簡溫靜的聲音再次補充:“我與沈青葉,便是那種拖延婚事的關係。她無心我,又對你心懷愧疚。我早說過,會還她自由的。”
沈青梧淡聲:“這和你有什麼關係?”
她道:“對你來說,娶不娶沈青葉,應當都無所謂。若是沈青葉不反對,你就會娶她啊。隻是人家不喜歡你罷了,人家更在乎我罷了……你好歹也是人人向往的月亮,豈會逼迫一女子嫁你。
“你始終是那個無所謂的人。你還說你心中也有在乎的想保護的人——被你保護的人,真可憐。”
張行簡:“沈青梧。”
沈青梧心不在焉:“嗯?”
張行簡:“你若再這般口無遮攔,羞辱我心中所愛,我必與你一刀兩斷。”
沈青梧愣一下。
身長腰細的黑衣少俠從她身旁走過,直入人群,不再等她。如他這般虛偽之人,作出直接表態,想來被她氣得不輕。
沈青梧咬唇。
她開始後悔:她果然不會說話。
她本來是想哄他高興的,結果越說,他越氣。他已經不能忍受與她同行,獨自走了。
沈青梧嘀咕:“你是我的……你敢跑?”
但她到底心虛。
穿著人家的衣服,自然要記得人家的好,豈能一味讓人家生氣。
可是沈青梧說話,從來隻會讓人更生氣。
沈青梧陷入了迷惘。
她又短暫想:他難道有喜歡的人?沒聽人提過呀。
算了,跟她有什麼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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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的娘子默默跟在那少俠身後,並不上前。
張行簡是那類氣質獨雅的人。
他是那類清薄秀美的麵容,往日清矜溫和卻疏離冷淡,今夜這身勁裝,放大了他身上的“疏離”感。而這類疏離清冷的氣質,如泠泠月光,最惹女子喜歡。
沈青梧跟在後,已經看到好幾位大膽女子向他搭話。
張行簡回頭看沈青梧。
沈青梧站在一丈左右的距離跟隨,見他停下,見女子與他搭話,她雖皺了眉,卻並不上前宣告主權。
二人目光隔著人流對上。
張行簡重新抬步,他向身後看,見她依然跟著。
隻是不過來。
新的向張行簡搭話的,是一位出身貴族的清秀娘子。
這位娘子用團扇擋麵,嬌羞卻大膽,開口說話的人是她的侍女:“郎君,方才我家娘子差點被撞到,是你幫了我們娘子一把。我們有些迷路,不知郎君可否送我家娘子……”
實則張行簡並未幫什麼娘子不被撞到。
他一路與沈青梧置氣,他又不像沈青梧那樣見到不平就要上前,他哪裡有救人?
張行簡側過臉看自己身後,三兩個人外,沈青梧就那麼看著他,眸子漆黑,不言不語。
沈青梧低下頭,手指輕輕撫平裙裾上被風吹到一起的瓔珞,一點點理順。
她是不喜歡旁的女子爭搶她的權利的,但是她認為張行簡在生氣,她認為她若是靠近揍了那些陌生女子,張行簡會更加生氣。
沈青梧認為自己是那個劣跡斑斑的搶走彆人時間門的人。
她笨嘴拙舌,隻有一身蠻力。層層紗衣與長裙遮掩了她的凶殘,卻無法改變她的本質。
算了。
沈青梧大方地想:我今夜就不上前,就不欺負張行簡了。我不在,我不開口,他就會開心許多。
旁邊的娘子與她的侍女一言一語,張行簡聽得七零八落。他這樣長袖善舞的人本不會冷落任何一個與他搭話的人,但此時他回頭看那不遠不近跟著他的沈青梧,心一點點軟,情緒一點點落空。
看,傻子。
張行簡走回了沈青梧的身邊,他沒說話,但是他感覺沈青梧的眼睛亮了幾亮。
二人依舊不說話,沈青梧想:如何讓他理她呢?
沈青梧看到前方有熱鬨,許多人往裡麵擠去。她認為這有助於修複她與張行簡之間門岌岌可危的關係,沈青梧當機立斷拉住張行簡的手,拖著他往人群中擠。
人山人海,裡三層外三層,根本看不清裡麵是什麼,隻聽到嘈雜的管樂聲。
周圍一起往裡麵擠的人,也不知道熱鬨是什麼——不過是八卦心作祟,人越多,越想看。
沈青梧蹙眉。
她有點兒忘了張行簡,心神轉移到那看不到的熱鬨上。她左右觀望,見有父親把孩童抱起來,讓孩童坐在自己肩上看;她聽到一聲驚呼,扭過頭去看,見一位男子將他身前的女子抱起來。
男子問:“可看清楚了?”
女子羞得滿麵通紅,雙腳離地讓她不敢睜眼,她用拳頭捶打情郎的肩:“放我下去,太高了,我害怕,我不敢看!”
沈青梧看他們如此那般地打情罵俏。
她目中光流動,躍躍欲試:讓她來!她不怕高,也不怕丟人!
她想看清楚裡三層外三層中的熱鬨是什麼!
沈青梧扭頭看身旁的張行簡。
她眼中的光多麼直接多麼明白,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渴望與期待,張行簡一看她眼神,就知道她想要什麼。
可她連話都不說。
張行簡挑眉,裝糊塗裝虛弱:“沈將軍不會要在下抱你吧?在下可抱不動。”
沈青梧目有怒意。
他明明抱過她那麼兩次,他哪裡抱不動?他隻是不想抱罷了。
他隻是今夜覺得她討厭,故意和她對著乾罷了。
他不肯,沈青梧立即扭頭,去尋找其他法子。她聽到身後一聲笑,他聲音從來清朗,笑起來也潺潺若溪,拂得人心頭酸癢。
沈青梧睜大眼,身子僵住。
身後那個討厭的郎君,竟然按照她期待的那樣,抱住她雙腿,將她抱離地麵,好讓她看清熱鬨圈子裡的動向。
沈青梧的心一下子被敷得軟綿綿,心跳加快。
她低頭看他。
她的眼睛對上他那雙看豬都十分溫情脈脈的漂亮眼睛。
張行簡含笑:“沈二娘子要看就快看,在下文弱書生,可抱不了你多久。”
沈青梧心想:撒謊。
但是她心情明朗起來,她唇角上翹,知道了他的好。她快速抬眼,向熱鬨源頭看——原來是一班耍雜技的人。
大約這耍雜技很有名,整個鎮子的人都往這裡擠。
沈青梧手在張行簡額頭上輕輕壓了一下。
張行簡一怔,想她怎麼這麼快就看完了。莫非打動她的熱鬨,並不能吸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