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 70 章(2 / 2)

博容平靜:“然後呢?”

沈青梧:“他人行徑我不評價,我隻是覺得你應該知道。”

博容微笑:“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沈青梧說:“我覺得她配不上你。”

博容:“誰說我想和她配在一起?”

沈青梧怔住。

她這一次,真的很認真地看著博容。

自從博容給她講過那個讓她至今不是很明白的故事,自從她發現博容看著李令歌的眼神與眾不同,自從博容不計較她的種種過失要她留下,自從博容收留沈青葉、博容讓益州軍成為叛軍……

沈青梧發現自己大約從來沒有了解過博容。

她以為他是端方君子,她如今發現他的心是深海,誰也渡不進去。

她還以為帝姬……

沈青梧說:“你們張家的郎君,都是混蛋。”

博容望著她。

沈青梧說:“你們將情與愛視作工具,看也不看一眼,卻是看上了就想要,就要讓所有人順著你們的意。你們是天之驕子,旁人就是爛泥臟汙?這天下的事,哪能讓你們一一如願?”

沈青梧眸中亮著星火微光,發絲落在她唇角,她冷漠萬分:“我真是厭惡你們的自大,你們那滿心算計,胸有成竹。”

博容聽得愣住,又慢慢笑起來。

他說:“我們?我和誰?我們阿無被欺負了?”

沈青梧:“誰能欺負得了我?”

她不再多提了。

博容仰頸笑個不停。

沈青梧不知該如何說——他明明在做一些她不認為對的事,可他笑起來依然如朗朗清風,日光熠熠,端如君子。

可能是因為好看吧。

靠著一張臉,四處騙人。

沈青梧忿忿在心中罵,而博容收了笑,輕聲:“自大的人不都要付出代價。這有什麼難理解的?”

沈青梧不吭氣。

博容望著燈火方向,慢慢說:“阿無,你是不是認為,我做這些事,是因為我想和李令歌在一起,我愛她愛得發瘋,我為了她什麼都願意做。我誤會她多年,失去她多年,我想補償。

“你是不是這麼認為的?”

沈青梧詫異:難道不是嗎?

博容溫柔地看著她。

博容道:“負了我的人,去下地獄。”

沈青梧麵色猛變,瞬間繃直脊背,驚愕地看著博容。

博容平靜看著她:“我見過你妹妹沈青葉了,我聽沈青葉說了一些你和我弟弟的往事。我從沈青葉口中聽到這句話,我不光聽到這句話,我還知道你發過另一個誓。

“你發過那麼毒的誓言——若是和張行簡不幸在一起,就天打雷劈不得往生。

“多狠啊,阿無。”

博容一邊說,一邊輕輕發笑。

沈青梧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直到他說:“那你知不知道,我也曾經發過一個誓——此生絕不與李令歌相愛,絕不與李令歌做夫妻,不與她有任何瓜葛。若有違此誓,就讓爹娘不得往生,讓我所愛永墮地獄,讓我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

沈青梧:“你!”

——你竟然發過這麼狠的誓言!

博容望著她笑:“阿無,我其實和你一樣。你當年發過的誓有多認真,我就有多認真。你有沒有一刻想忘掉自己的誓言,想反悔?我經常想反悔啊,可是我當年發誓……真的是我這輩子最認真的一次。”

那血流成河,那躺在血泊中的半百老人。

他真的滿心憤恨,真的想報仇,真的想殺了李令歌,殺了李明書。

他有多恨李令歌,就發誓發得有多認真。

因為誓言是最認真的,所以不敢破誓。

博容說:“十六年前,我弱冠之齡,離開東京,居無定所,滿天下地流浪,自我放逐。我後來用了‘博容’的身份,我未嘗沒有想過得到兵權,反殺回東京。我恨少帝,可因為李令歌是我所愛之人,我更恨她。

“我當了將軍後,開始一點點振作起來。想要複仇,當然不能頹廢。於是我重新調查當年的事——直到我發現真相,發現父母之死背後的種種算計。

“你說,我爹娘是多麼討厭令歌,才逼我發這樣的誓?因為她是女子嗎,因為她有不臣之心,因為我向著她……他們怕張家為帝姬所用,怕張家不再是世代忠臣,怕無顏麵對先帝……所以要這麼對我嗎?”

沈青梧低下頭。

博容說:“在我知道真相後,我走過很多地方。

“我走遍很多地方,問山河,問鬼神,問天地——我想和李令歌在一起的代價是什麼?”

博容笑著看沈青梧:“我過不去心中關,代價我承受不起。所以阿無儘可放心,我永遠不會和李令歌在一起。

“正如你永遠不應和張行簡在一起一樣。”

沈青梧驀地抬頭看他。

她在這一瞬,覺得博容的笑容冰涼萬分。

他是在幫誰麼?他更像在挑撥離間,在走向自毀。

博容俯身看她:“發過的誓,不要忘了。天地鬼神都看著,阿無,不要走到我這一步。”

沈青梧:“你在走哪一步?你不是在幫李令歌麼,你不是違背誓言了嗎?”

他笑容很奇怪,輕飄飄說:“所以請你看著我千刀萬剮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啊。

“看著我的下場,警示你自己——不要落到我這一步。”

沈青梧慢慢坐直:“你在欺騙李令歌,對不對?她以為她成功了,你會與她在一起。我看她在笑,她可能真的以為……博容,你到底在做什麼?”

博容:“這個問題你已經問了很多遍了。能告訴你的我已經告訴,不能說的部分,對你們也沒什麼壞處。那是我自己的事,是我自己要的結局。阿無,你隻用在旁邊看著就好。

“張行簡與我是一樣的人。他自小就被教著和我一樣,文璧……我的親妹妹,有多尊敬我,我是知道的。你也說了,張家的兒郎都是混蛋,情與愛都是我們的工具。”

他看著她笑:“我們家的郎君就是這樣的——不動情時,什麼都無所謂;一旦動情,後果便是旁人難以承受的。

“誰讓長了一張好看的臉,誰讓學了一身算計人心的本事?所以阿無,不要被我們家的郎君騙了心。就照你現在這樣,好好地當將軍,這才是最好的。”

沈青梧看著他的眼神,一點點冷淡下去。

她雖不聰明,但他一遍遍強調,她聽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沈青梧硬邦邦說:“你在告訴我,不許和張月鹿在一起嗎?你在威脅我?”

博容溫柔:“這算威脅嗎?這隻是警告罷了——阿無,你這次回來,身上有了這麼多變化,我想都是我那弟弟帶給你的。可我明明記得,你當年可憐無比地跪在雨地中,求我收留你入軍營,因為你無處可去。

“你如今又這樣——讓我猜一猜,是我那弟弟打動了你嗎?

“不要心軟,都是手段罷了。為了達成目的,手段齊出。太陽是這樣,月亮也是這樣的。”

沈青梧確實覺得張行簡為了娶她,使儘手段,連哄帶騙,罪大惡極。她確實覺得既然放棄過,憑什麼撿起來,憑什麼事事要如你意。

但是博容這麼說……

沈青梧忍不住道:“他和你不一樣。”

博容垂著眼瞼,笑意點點:“哪裡不一樣?”

他不如你這不如你那,他這裡壞那裡也不好……這是沈青梧曾在張行簡麵前說過千萬遍的話,她心知肚明張行簡和博容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可她不想說。

她為什麼要替張行簡說好話?

博容道:“他喜歡你的話,就想娶你。他根本不為你想一想,你這樣的性格,怎麼進張家大門,怎麼能讓張家人滿意。張家要的主母,你是永遠達不成那種要求的——要會辦事,會說話,會照顧所有人,會守好內宅,不分郎君的心,要懂事要賢惠,在必要時,還要犧牲自己成全郎君的野心。

“沈青梧,你能做到哪一條?你一條都做不到。

“那他憑什麼說喜歡,憑什麼想娶你呢?娶你做什麼,讓你進張家大門鬨得雞犬不寧嗎?你根本不適合東京,你就應當著自由自在的鷹,飛在天上,誰也追不上。”

沈青梧無話可說。

她想張行簡是那樣想的嗎?

她為何覺得……張行簡不是那樣想的。

她為何覺得……博容在哄騙她。

“哄著她去為他而死。”

這是張行簡說過的。

沈青梧心中倏地一驚,抬起來望著博容的眼睛,又亮又寒。

沈青梧一字一句:“你在怕什麼?你一晚上都在提他,你怕什麼?”

博容沉默。

半晌,博容道:“怕你頭腦發熱,為情愛所迷,做了錯事。”

沈青梧:“我不會。”

博容:“我自然希望你不會,隻是以防萬一。算了……阿無,不說那些不愉快的事了,此次整樁事件,我對你沒有太多要求,我隻要你跟在李令歌身邊。”

沈青梧不解。

她道:“然後呢?”

博容:“然後,你自己判斷。”

沈青梧問:“是命令嗎?”

博容自己笑起來:“命令……”

他笑容自嘲,道:“真到了那一步,我哪裡命令得了你,誰能命令得了你……阿無,這不是命令,是用我對你的教養,在逼迫你。”

沈青梧愣愣看他。

他低頭,眷戀地看著她,將手輕輕放在她肩上。

如同他們初初認識時那樣。

博容:“是逼迫,是懇求,是希望。阿無,請你答應我。”

沈青梧:“好。”

博容:“真的?”

沈青梧:“我不知道你要我做的事情的分量,我自己到時候會衡量。我不能保證我到時候的想法,我隻能說,我說一不二,我會為我的言行負責,也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隻要你能讓我點頭——

“你教過我,收留我,保護我,我當然會報答你。”

博容目中流淌些悲意。

他笑一笑,卻不說更多的話了。

他道:“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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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如注。

益州戰局不利。

調自隴右的兵馬不習慣益州地形,雖兵馬源源不斷地到來,但是兵馬越多,驚動周遭州郡與朝廷中樞的可能性越大。孔業不想少帝翻臉,為了壓製住益州軍,孔業急得滿嘴泡。

雨水滂沱。

孔業在軍營中轉圈,不停問跟在身後的將軍:“這場戰鬥,對方是誰在領兵,我們這方又是誰領兵?我們能贏嗎?”

身後將軍自信滿滿:“我們是沈琢沈將軍帶兵!對方……哼,一個小女子罷了。”

孔業立時驚住:“小女子?沈青梧?”

這位將軍也出自沈氏,拍胸脯擔保:“相公放心吧,我那堂妹從小不學無術,不過是靠著女子身份,竊奪了一個將軍名號,真以為她和真正的將軍一樣嗎?這些年,如果不是帝姬一直保她,她哪能當什麼將軍?

“這一次,我沈家軍一定好好教她,什麼才是真正的戰場,根本不是她這樣的小女子玩得起的!”

孔業目光複雜地看眼這位將軍。

孔業不懂戰事,但是一個在益州軍待了那麼多年的女子,在戰鬥上會是一個草包嗎?益州統帥博容,會讓一個草包不停地上戰場嗎?

孔業道:“你們不可掉以輕心……”

話沒說完,馬蹄聲濺在雨中。

披著蓑衣的衛士從馬上滾下,向這邊跑來:“相公,不好了!相公,報——”

孔業連忙轉身迎上。

他關心戰局的每一場變動,心驚萬分:“什麼事?我們贏了還是輸了?”

披著蓑衣的衛士氣喘籲籲地奔過來:“不是,是張家郎拿著聖旨來了。說什麼督戰,什麼張家郎要官複原職……”

孔業眸子猛縮:張行簡!

他厲喝:“什麼亂七八糟的,與我好好說……”

他話沒說完,跟著他的將軍猛地將他推開,高喝:“相公小心!”

披著蓑衣的衛士抬頭,一把寒劍遞出。如果不是有將軍阻攔,孔業必然要死在劍下。

這衛士見不成,冷笑一聲,並不停手,劍向將軍遞出。

將軍:“來人,刺客!”

密密麻麻的馬蹄聲,從軍營外來。

雨大霧起。

孔業見情形不對,趔趔趄趄地要轉身逃跑。一隻長箭破空,向他刺來——

箭宇旋轉,鋒利萬分。一根紮在孔業腳邊,孔業逃得趔趄,轉身向身後看。

黑色箭頭飛來。

直直紮入他心房。

孔業瞳眸大睜,他身子搖晃,不死心地想繼續逃。但是他看到了雨簾後的人,全身血液凝住。

飛雨下,軍營密密麻麻來了無數陌生衛士。射出一箭又一箭的郎君袍袖微濕,坐在馬上。

鬥笠下,那郎君抬頭,秀麗下巴露出一點,接著是星子一般的眼睛。

張行簡身處雨中,如月之臨,不見狼狽,袍袖展揚間,射箭之姿,清明端正。

張行簡望著孔業,慢慢頷首,端詳孔業胸襟前緩緩溢出的血花。

他從馬上下來,手中弓箭仍對著孔業,氣質雅正:“孔相,多日不見,在下對你甚是想念。

“此箭還你牢獄之恩,再還你追殺之賜。相公,多多包涵。”:,,.,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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