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行簡咳嗽一聲。</p>
張行簡看看天，看看周圍流動人群，看看燈火若有若無，看看樹葉在頭頂搖落。</p>
這並不算一個很好的聊天氛圍。</p>
但是無所謂。</p>
他確實生性隨意，興致勃勃:“我本來想邀請梧桐與我一起過生辰。你記不住你生辰，與我同一天過，多好。”</p>
沈青梧靜片刻。</p>
她說:“我不過生辰。”</p>
她心裡有抗拒。</p>
她有幾分期待，便有幾分懼怕。每多擁有一分好，便為此徘徊茫然。</p>
張行簡說她勇敢，沈青梧與他好後，才知道自己的怯懦。</p>
她怕得到又失去。</p>
不如最初便不要擁有，毫無指望。</p>
但是，沈青梧與他好後，每時每刻都要提醒自己——是他逼著我要的，是他說愛我，我要坦然享受。</p>
張行簡心中是知道她那點兒怪脾氣的。</p>
他輕聲哄她:“自然，是我想錯了。每個人的生辰都十分珍貴，豈有和彆人湊合的意思？”</p>
沈青梧瞪他。</p>
她不是那個意思。</p>
他故意曲解她。</p>
她不信張行簡會讀不懂她的心思，他就是裝不懂。</p>
這個裝不懂的郎君耍賴:“你要是與我同一天生辰的話，慶祝都要少一天，那多不劃算。不如一年三百多日，你從其他日子裡選一天你喜歡的……來過生辰。”</p>
沈青梧呆住。</p>
張行簡還在暢想:“我真羨慕你，可以隨便選一天自己喜歡的，過自己的生辰。我就不一樣了，還不能隨便選。我就不喜歡五月過生日，我喜歡下雪的時候過生辰……”</p>
他滔滔不絕。</p>
沈青梧被他說得浮想聯翩。</p>
她本不想要生辰，但是他這樣說，她也生起興趣。</p>
是了，一年三百日，她有整整三百日可以挑選……</p>
沈青梧問:“那我選哪一天？”</p>
張行簡:“一年中你最喜歡哪一天？”</p>
沈青梧:“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都很喜歡。”</p>
張行簡怔住。</p>
他眼中流動的火光靜下，湖水瀲灩，星光投入。他抬起眼睛，眼如星海，春風徐徐吹拂。</p>
這樣的眼神，真讓人心動。</p>
沈青梧還未表示什麼，他已傾身，在她唇上輕輕親了一下。</p>
親完，他才看一看，周圍有沒有人注意到他們。</p>
幸好他們坐在大樹下，離人群遠，沒有人過來張望。</p>
張行簡鬆口氣。</p>
--</p>
張行簡彆過臉，矜持微笑:“大庭廣眾，你不要勾我。”</p>
沈青梧看他的紅耳根:“我沒有勾你，我和你可不一樣。”</p>
張行簡笑:“是，你清高，我肮臟。”</p>
他彎眼睛:“是我被情被欲控製，不等人後，就想發、情。”</p>
沈青梧喜歡看他笑。</p>
沈青梧湊過來，要親他，被他抬手擋住。</p>
他笑著求饒:“你饒了我吧，再這樣下去，我就控製不住了。”</p>
沈青梧饒有趣味:“怎麼個控製不住？”</p>
張行簡警告地瞪她一眼。</p>
沈青梧分外有興趣，湊到他耳邊，輕聲撩他:“要與我野、合嗎？”</p>
他瞬懂。</p>
他耳尖瞬紅。</p>
他瞪她。</p>
怕她胡來，張行簡僵硬而堅決:“不要。”</p>
沈青梧“哦”一聲，身子後退，靠到樹身上。</p>
她不再是那般乖巧聽話的抱膝坐姿了。</p>
她後退的姿勢很慢，一隻腿曲起，手指曲搭，上身懶散靠樹，淡著眼看張行簡。沈將軍這番坐姿與氣概，吊兒郎當，像個不學無術的準備強搶美男的惡霸王。</p>
張行簡語重心長，不知是提醒她還是警告自己:“你莫要胡來。”</p>
沈青梧揚眉:“我胡來什麼了？我好端端坐著，一根手指頭也沒動。你怕什麼？”</p>
張行簡微笑，垂下眼。</p>
沈青梧心頭跳幾下。</p>
她不說話。</p>
她當然不打算強迫他。</p>
她已漸漸了解他——如他這樣本性對什麼都充滿好奇的人，總有一日，他自己會主動。</p>
她可以當獵手，可以守株待兔，等著這頭獵物自己撞上來。</p>
張行簡掠過這個危險話題，不讓她繼續說下去。</p>
他笑罵她:“你不要鬨了。你快些說說，你打算選什麼日子當生辰用。”</p>
沈青梧:“不知道。”</p>
張行簡坐得清矜，臉紅且含笑:“除了……喜歡我的時候，其他日子，就沒有喜歡的嗎？”</p>
沈青梧乾脆:“沒有。”</p>
張行簡既開心她的無心告白，又要維持優雅風度:“那你也不能一年都在過生辰。”</p>
沈青梧頷首。</p>
張行簡說:“那……選一個你能記得住的日子？對你來說意義重大的意思？”</p>
她看他一眼。</p>
張行簡敏銳捕捉到她的目光。</p>
但是沈青梧說:“沒有。”</p>
張行簡:“你有。你不想說。”</p>
他蹙眉:“為什麼不說？你為何有心事卻瞞我？梧桐，夫妻相處，不能這樣排外的……”</p>
沈青梧提醒他:“你我不是夫妻。”</p>
張行簡:“那不重要。”</p>
他笑著哄她:“說嘛。我不喜歡你對我有秘密，我不喜歡你有事瞞著我，我會不安，會害怕，會擔心你不要我，會瞎想……”</p>
他好能纏人。</p>
沈青梧被他煩死了。</p>
沈青梧終於慢吞吞開口:“我確實記得一個日子，但你恐怕不喜歡。”</p>
張行簡靜一下。</p>
張行簡溫聲:“隻要不是你與博容初相識的那天，你要留下紀念，用來當生辰，我就不會發怒。”</p>
沈青梧心想:還記著博容呢。</p>
她沉吟片刻。</p>
沈青梧慢吞吞吐出一個日子:“十月十一。”</p>
張行簡眨眨眼。</p>
張行簡茫然:“這個日子……特殊在哪裡？讓你能記住？”</p>
沈青梧問:“你不記得？”</p>
張行簡:“我應該記得？”</p>
她看他片刻。</p>
沈青梧:“你要我捅你一匕首、逼我離開沈家的日子。”</p>
大雨滂沱，秋日淒涼。</p>
她這一生，恐怕都不會忘記那天。</p>
--</p>
當張行簡與沈青梧彼此無言時，有另一對兒女，也被逼仄沉默淹沒。</p>
這一晚無風無雨。</p>
天上無月，正是殺人夜。</p>
沈青葉在遙遠的東京外荒僻山下廢棄木屋醒來，披衣走出屋子，見到修長郎君身子背對著她。</p>
磨刀霍霍。</p>
一身凜黑。</p>
沈青葉輕聲:“……當真要回去‘秦月夜’？”</p>
秋君淡淡“嗯”一聲。</p>
他道:“你我契約已了，你如今已然安全。”</p>
沈青葉鼓起勇氣:“你可願與我……”</p>
秋君:“我是殺手。”</p>
四個字，氣氛僵冷。</p>
沈青葉瘦弱單薄的身子，宛如一道泠泠月光，搭在門邊。烏發貼頰，秀眉朱唇，她是如此美麗而羸弱。</p>
秋君回頭看她一眼，移開了目光。</p>
“秦月夜”是殺手組織，已投靠帝姬，殺人生意過來，金牌殺手如他，豈能退避？</p>
何況……秋君有些自己的心思。</p>
他不能讓沈青葉無名無分地跟著自己，他不好委屈了她。</p>
雖然……二人之間清清白白，什麼也沒有。</p>
可是在有什麼之前……他得讓自己有資格。</p>
若是幫帝姬成事，若是自己立了功，帝姬可願意給沈青葉一個脫離於沈家的身份，讓她真正安全？</p>
一個大家閨秀，與殺手同行四百日。</p>
已然委屈了她。</p>
秋君有許多話想說，想讓沈青葉等他，想問“如果我可以回來，你能否給我機會”。</p>
但是……</p>
看命運吧。</p>
他走入一團幽黑中，如夢如幻。</p>
沈青葉慢慢坐下，靠著門框，擦去眼中水霧。她想那不是淚，隻是露水罷了。</p>
世界如此靜，又隻剩下她一人。</p>
爹娘、姐姐、秋君……皆如人生過客啊。</p>
但她已經不是很害怕了。</p>
與殺手同行四百日後，剩下的路，沈青葉決定自己走下去。</p>
--</p>
回到益州以南。</p>
寒夜風清，坐在樹下的張行簡怔忡。</p>
他鬆開摟著她肩膀的手，一瞬間想後退。</p>
沈青梧傾前，握住他手腕，扣住他肩。</p>
沈青梧緊盯著他刹那間蒼白的臉:“不許傷心。”</p>
張行簡:“……”</p>
沈青梧:“不許哭。”</p>
張行簡:“……”</p>
沈青梧:“不許鬨。”</p>
張行簡:“……”</p>
沈青梧語重心長:“不許躲在被子裡嗷嗚哭泣，說‘沈青梧討厭我’‘沈青梧心裡沒我’。”</p>
張行簡心亂如麻，眼神飄移，若非被她扣著，他恐怕早就走了。</p>
他口上勉強道:“我豈會如此？”</p>
沈青梧:“你不會如此，我白囑咐的。”</p>
張行簡怨懟的目光望回來:“……”</p>：，，.，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