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083(1 / 2)

當明媚的陽光照過來的時候,一切恍如隔世。

虞承衍不由閉了閉眼睛,躲避忽然到來的光亮。這樣的陽光,對於一個本想要躲避在精神海黑暗中放棄生命的人,有些過於明亮了。

作為兒子,他既沒有讓母親過上好日子,也沒有讓父親滿意,反而在誕生的那一刻,就給他們帶來無窮的災難。

在知道真相之後,他甚至也理解了謝劍白。

虞惟對他們而言都那樣重要,哪怕是他自己,也無法原諒這一切。

隻要自己消失,一切都會好轉吧。

虞承衍有些頹廢地想,這又是哪段過去呢?若是在離開前,能多看看父母幾眼也好。

很快,刺眼的光亮逐漸回歸正常。

在視線看到東西之前,虞承衍聽到了砰的開門一聲響,有女子高興地道,“生了生了,姐姐生了,是個小子!”

虞承衍這才看到,進入視野的是一幢普通的宅子。

開門的那個女子懷裡抱著一個繈褓,門外有許多等待的其他修士,似乎都是一家人,聽到之後連忙都聚了過來,眾人都開心不已。

整個場景算得上溫馨,隻是有一點,這些大人們通通隻能看到半張臉,從鼻子以上,卻變得模糊不清,分不出誰是誰,隻能從聲音和服飾上分辨。

“哎唷,看看咱小外甥長的真漂亮,眼睛像姐姐,嘴巴像姐夫,以後一定是個俊朗飄逸的男子。”

“儘是胡說,孩子才出生,哪兒能看出來像誰。我看你就是想討喜錢去煉劍吧。”

眾人七嘴八舌,但都喜氣洋洋,很快又進屋去恭喜剛剛成為母親的‘姐姐’。

虞承衍看著被眾多修士圍在其中的夫妻,和他們懷裡抱著的嬰孩,原本一頭霧水。

所有人的麵容都是模糊不清的,隻有那個孩子是正常的樣貌。虞承衍注視著那小嬰兒的麵容,他的腦海裡忽然冒出一個想法——這、這孩子該不會是他爹吧?

就在這時,有人從外麵跑進來,大聲說,“師父、師娘,快看外麵啊!天上到處都是霞光,我還看到了仙鳥,真的!”

聽到他這樣說,虞承衍的心沉了沉。

果然,那個剛剛出生的孩子就是謝劍白。這些都是他的家人,也都該是虞承衍的長輩。

可惜按照之前父親的說法,他出生時的奇異景象引得修真界震動,而後一家人便全被殺了。

一萬年前的修真界是亂世,更沒有如今林立的仙門和世家相互製衡,那時世道極其混亂,是一個弱肉強食的年代。

從屋中的陳設來看,這是一個清貧樸素的劍修家庭,應該是家人和徒弟都生活在同個屋簷下,到處都能看到劍譜和擺放的劍架。

生活過得這樣局促,這些修士們應該都沒到金丹期,隻是一些普通的修士,在亂世中彼此依靠。

虞承衍複雜地注視著他還很年輕的爺爺和奶奶、叔叔姨媽們為了新生命的誕生而感到高興,還有才是少年年紀的小弟子好奇地看著師父的兒子,用清脆天真的語氣說要保護好小弟弟。

“那你可要好好珍惜保護他的機會。”不知道哪位叔叔笑道,“這孩子根骨奇佳,我從未見過這樣天賦的人,他或許不到十年就能超越你師父了。到時候,我們這些人都要被小不點保護了。”

虞承衍心說,何止呢。

饒是爺爺,恐怕也隻有築基期修為,可他的兒子卻是超世之才,二十出頭就飛升的奇跡啊。

就以這個恐怖的修煉速度,虞承衍很懷疑他那剛誕生不到一個時辰的親爹,此時此刻就已經有煉氣期修為了。

若這些長輩的期盼能夠成真,或許那倒真是個溫馨又好笑的未來。

這個實力低微的小家庭或許真的會多一個頂梁柱,雖然頂梁柱很可能是還是個愛吃糖的小孩子。想想那個畫麵,就讓人忍不住想笑。

虞承衍的心卻越來越沉,他清楚地知曉未來會發生什麼,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命運走向它該前進的方向。

剛剛還在為新生命誕生而感到高興的小家族,轉瞬便血流成河。

男女老少的血順著地板流淌蔓延,入侵者走到房屋的角落,將屍體挑開,露出裡麵被大人緊緊抱住的繈褓。

繈褓中的嬰孩被剛剛打鬥的聲音嚇得大哭,那人卻不慌不忙地拿出法寶,似乎是測量根骨天賦用的。

確定之後,他才將孩子抱在懷裡,向著外麵走去,跨過腳下一個又一個屍體。

“師兄,我們這次可撿到寶了。”那人笑道,“這孩子真是了不得,怪不得出現天地會出現異象……說不定,以後他能將整個修真界鬨得天翻地覆呢。”

其他人也都聚齊,為首那人,正是中年樣貌的郭正誠!

郭正誠看了一眼大哭不止的嬰孩,倒是不喜形於色,他沉聲道,“此地不宜久留,走。”

大哭的嬰兒被他們直接弄昏過去,整個場景也跟隨孩子失去意識而黑暗了下來。

虞承衍青筋繃起,咬緊牙關才看完了這一段記憶。

他從未如此憎恨過什麼人,哪怕是最討厭謝劍白的時候,也從未動過殺了他的念頭。可是這一刻,虞承衍卻恨不得將這些人千刀萬剮。

他忍不住想,如果沒有發生這些事情,如今的謝劍白會不會是另一個模樣?

虞承衍還沒壓下心頭的怒火和殺意,視野便再次亮了起來。

謝劍白曾經跟他說過,他有一個師父和四個師叔。

這五人集體行動,奪來孩子之後,又另行找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隱匿了下來。

虞承衍猜測這裡和謝劍白原本的家相距很遠,因為外部植物和自然景色發生了些微變化,這五人至少橫跨了數個仙州。

如今,他們已經神不知鬼不覺地毀屍滅跡,在他人反應過來之前,將孩子秘密轉移到了這樣遙遠的地方,再也沒人知道真相是什麼了。

一開始,虞承衍還能勉強認為郭正誠還有些人性。至少他對這個搶奪來的孩子還算上心,甚至特地給他找了奶娘。

平時以他為首的五個修士,也都是和顏悅色地抱著孩子哄著。若是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們是這嬰兒的親叔叔,哪裡能看得出曾經殺人一家的狠毒?

隻不過,抱著在院子裡轉轉,用玩具逗弄逗弄之類的事情他們是做的,可是真要全心全意照顧孩子,這些人卻絕不可能。小嬰兒平時起居生活,都是靠著那個奶娘來照顧。

謝劍白三四歲便已經能看出聰明絕頂的天賦,他不僅僅是在修煉方麵根骨奇佳,有些孩子這個年紀說話都困難,可是他已經能夠口齒伶俐地背長篇文章。

小少年的麵容長得精致漂亮極了,又如此聰明伶俐,師父師叔說過一次的文章就能大差不差地記住,聽話又乖巧,看得虞承衍心都要化了。

若是他的話,定舍不得對這樣一個孩子太嚴苛的。

可是郭正誠便不是如此,其他師叔偶爾還有笑模樣,郭正誠卻永遠麵無表情,他不會誇獎謝劍白的過人之處,卻會斥責他一點點做錯的地方,弄得小男孩很是畏懼他的這個師父。

更過分的是,郭正誠雖然名義上收謝劍白為徒,卻根本沒有好好對待他。

他將小孩子養在麵積廣闊卻從不打理的後院中,少年才四五歲剛剛出頭,便一直獨自住在後院的一個簡陋的小房子裡,那似乎是原主人用來堆放雜物的地方,屋內的農具掃帚都沒有清走,便擺放了一個小小的木床。

少年不被允許出院,每天就住在這樣簡陋的地方,小小年紀就要從早到晚地讀書練劍,連玩耍的時間都沒有,哪怕他蹲在看看螞蟻,也會被訓斥。

儘管如此,小少年卻仍然十分陽光,帶著孩子特有的純真。

或許他不知道美好的生活該是什麼樣子的,師父師叔偶爾施舍一點點好東西,他便十分開心。

虞承衍在郭正誠的行為上隱隱約約地察覺到了男人想做什麼。或許他想將這樣一位還沒長大的驚世之才牢牢握在手裡,所以要從小便扭曲謝劍白的心靈。

就像是一個從年幼時就被鐐銬拴住的小象,成年後它已經擁有掙脫鎖鏈的力量,卻已經忘記自己能夠反抗。

然而,後麵郭正誠的行為卻又讓人不解了。

五歲的謝劍白已經有築基期的修為,除了修煉練劍之外,他也沒有落下讀書。

那些書籍他總是看過一次便過目不忘,也在郭正誠嚴苛的要求下有一種超越成熟的氣質,可是,他偶爾也會展露出孩子的一麵。

比如少年謝劍白其實沒那麼喜歡看劍譜,他更喜歡看雜書或者小傳,尤其是那些講不同動物、甚至是妖怪奇談的書。

他那樣聰明,又被逼著早熟,很快便因為書本裡的精彩世界,而好奇院外的天下。

有一天,他的師叔提來了一個籠子,裡麵是個剛剛斷奶的小狗崽。

少年如獲至寶,他歇了之前好奇的心思,轉而整日將重點都轉移到照顧小狗身上。

除了修煉和看書,其餘所有時間他幾乎都和小狗度過,就連睡覺的時候也要抱著它。

很快,一個又一個小動物進入後院,少年開心極了。他將自己的動物們都照料得很好,甚至會將自己的晚飯分給它們。

而之前隻要他一旦‘不務正業’就訓斥他的師父,如今也對少年的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讓少年謝劍白鬆了口氣。

看著小男孩每日耐心地照顧小動物,看著他稚嫩又陽光的神情,虞承衍不由得沉默了。

謝劍白小時候和他長大之後,根本不像是同一個人。

誰能想到那樣冰冷的男人,年少時竟然會如此陽光又開朗呢?

就這樣,少年從未走出過自己長大的院子。

然而虞承衍最不明白的是,郭正誠怎麼忽然轉性了,知道自己徒弟喜歡動物,他沒有進行打壓,反而是投其所好?

院子裡的生活日複一日,一轉眼便過去兩年,少年七歲多了。

他天生劍骨,在劍道上極為天才,可在其他方麵也絲毫不差。

有受傷的小鳥落入院子裡,少年請求師叔們幫忙救治,可這些人連人命都不放在眼裡,又何談一隻鳥呢?

少年謝劍白為小鳥做了窩,他捧著受傷而奄奄一息的小鳥,將它放進窩裡,然後按照自己曾經在書中看過的理論,開始自學治愈之術。

他不忍心拿動物試錯,便一次次割開自己的手臂,再治愈自己。如此兩天後,他竟然真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治愈之術。

少年救治了小鳥,小鳥傷好之後卻不願離開,它在院外的大樹築巢,隻要他一吹口哨,鳥兒就會飛向他。

他悉心照料的小貓小狗都已經長大,還把兔子和魚養得肥肥胖胖,看起來比他還要健康一些。

少年已經很乖很聽話了,他生活在如此艱苦的環境下,每日都要學習遠超年齡的課程,練劍練到手心磨出厚厚的繭子,虞承衍看得心驚肉跳的。

虞承衍想到他自己的小時候,怪不得那時謝劍白會毫無人性地為他製定恐怖的學習計劃,甚至完全沒有意識到那樣程度的學習修煉對於孩子而言是不人道的——畢竟他自己就是這麼長大的啊!

他甚至從未看見少年謝劍白哭過一次,哪怕是委屈。少年真的已經很吃苦、很努力地做到師父師叔們的要求了。

直到有一天,郭正誠來了後院。

男人一般都在主屋裡見他,很少來少年日常居住的院子裡。

少年本來抱著小貓,忽然看到郭正誠過來,他有些吃驚,有些畏懼,但也很高興。

他規規矩矩地問好,“師父。”

這些年來,少年被教了很多規矩,從書本再到每日的課程,無時無刻都對他灌輸著尊師敬師,尊重長輩的思想。

哪怕郭正誠徒有威嚴,對他隻是嚴厲,卻從不關心。可是對於小小的少年而言,討好長輩、希望得到他的認可已經深入骨髓,卻從未意識到自己一直被虐待。

這一日,郭正誠第一次對少年如此和藹可親。

“劍白,過來。”

他擺了擺手指,讓拘謹的少年靠近,然後攬住他的肩膀。

少年從未被師父如此親近地對待過,他更緊張了。漂亮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看著男人。

“你很優秀,劍術的基礎已經打得很紮實了。”郭正誠和藹地說,“也到了你該入道的時候了。劍白,高興嗎?”

少年聰明的腦筋在大人的和顏悅色下宕機,他甚至沒有思考,便跟著師父的話點頭。用下意識的認可和讚同,想要將師父的關心和注意留得更久。

幕外的虞承衍腦中卻響起警鈴,這老東西忽然這麼和顏悅色,絕對沒有好事!

不待他想明白,郭正誠卻忽然抬起頭,看向院外的大樹。

“那是你救的鳥兒?”郭正誠和藹地說,“讓師父看看。”

少年聽話地吹起口哨,樹梢間,一隻鳥兒展翅飛來,落在少年的手臂上。它抖了抖翅膀,歪歪腦袋,在他的手上跳了跳。

“真漂亮啊。”男人讚美道。

“這是……”

少年剛要開口介紹,郭正誠卻拍了拍他肩膀,阻止了他接下來的話。

“殺了它。”郭正誠平靜地命令道。

少年驚愕地抬起頭,郭正誠淡淡地說,“想要入殺戮道,必須要以血為引,最好是至愛親朋、重要之人。可惜你沒有親人,這些畜生倒是可以勉強一用。”

“不、不要、不要!”

少年慌亂地向後退去,他想要趕走靈鳥,可是鳥兒在半空中盤旋一圈,又飛了回來,被孫正誠一把扼住喉嚨,提在手裡。

“來,乖徒。第一次為師幫你。”郭正誠攥住少年的手腕,他淡淡地說,“你是個乖孩子,不要讓師父生氣。”

虞承衍渾身的血液都涼透,他沒有想到謝劍白竟然是這樣進入殺戮道,更沒想到,郭正誠從一開始就做好了打算,才將那些動物送給他,讓少年日夜照料,產生感情。

他甚至有一瞬間懷疑,郭正誠是不是後悔將謝劍白的全家人殺光,卻忘記留下一個讓他能夠痛下殺手好入道的親朋。

瘋子……真是個瘋子!

夜幕落下,後院一片死寂。

少年跪在黑暗當中,雙手上的鮮血已經不再滾燙。

他低垂著頭,神情灰敗而麻木,黑色的瞳孔看不見底。

天空上雷雲翻滾,紫電隆隆作響——這是金丹期的雷劫!

郭正誠和其他四個師叔都出現在後院,郭正誠捋了捋胡子,滿意地說,“好啊,時間正好,劍白,專心地渡過雷劫,為師和你的師叔助你護法!”

然而,謝劍白卻像是沒有聽見一樣。

他垂著頭,任由一道紫電劃過蒼穹,劈向他的脊背!

這一下讓所有人都心下一驚,五個修士合力出手,才堪堪抗下這一擊,然而少年的後背仍然被雷劫劈得皮開肉綻。

在其他四人展開法寶的那一刻,郭正誠怒氣衝衝地走向少年,拽住他的衣領,伸手便是一巴掌。

“謝劍白,你在做什麼?為了幾個畜生,你不想活了?”郭正誠冷冷地說,“師父的話,你也不放在心上了?!”

少年緩緩轉過臉。

郭正誠對上他雙眸的時候,心中忽然閃過不祥的感受。

那不該是一個孩子的眼神,孩子會傷心,會恐懼會哭會鬨,可不該是這樣木然又冷淡。

郭正誠鬆了手,他向後退了幾步,聲色俱厲地說,“愣著做什麼,快點打坐!”

他心中有些不安,直到看著少年謝劍白像是終於回過神來,開始抵抗雷劫,郭正誠才勉強按下不安。

作為一個成年人,他怎麼會忽然畏懼一個孩子?絕對是他太緊張了。他這樣寬慰自己。

修仙者渡劫從築基巔峰期到金丹一向是個坎,這也是修真路上的第一次問心劫,這也正是郭正誠挑選這個時機讓少年入殺戮道的原因。

從那天開始,郭正誠開始教導少年修殺戮道。殺戮道修煉進步猶如神速,更何況是謝劍白這般天才。隻不過殺戮道必須定期見血,不然初期很容易不進則退,甚至走火入魔。

和過去相比,少年變得沉默了,他不再養動物,修煉殺戮道兩個月後,身上的血氣讓原本親近他的靈獸們也不再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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