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有兒子，他還有責任可以背負。
“跟我走吧。”謝劍白說。
如今虞惟已經逝去，他再不用躲避自己的兒子了。
這些年越來越長的分彆時間，謝劍白能夠清晰地感覺到承衍從小到大的不舍。
至少以後，他可以一直將他帶在身邊了。
“回答我的問題！”少年卻激烈地向後退了兩步，他憤怒地問，“娘離世三天，你為什麼不回來！”
“你是天下最強大的劍修，可是我們出事的時候，你又在何處？”
“你愛我們嗎？你的心裡到底有這個家嗎？”
謝劍白垂眸注視著憤怒的少年，沉默許久，他說，“此事非我所願。”
虞承衍瞪著他，等著謝劍白拿出一個解釋來，可是男人卻再不說話了。
他自嘲地冷笑一聲，轉身離去。
謝劍白下意識抓住少年的手臂。
“放開我！”少年眼裡含著淚光，他瞪著父親，倔強地說，“你一直都討厭我這個兒子不是嗎？現在娘走了，你也不必再繼續裝模作樣，放心吧，我是絕對不會跟著你的！”
虞承衍掙脫謝劍白的手，離開了。
謝劍白站在原地，他看著少年走向寧素儀，二人的身影逐漸消失不見。
他注視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直到再次劇烈地咳嗽起來。
金色的血液順著指縫流落，滲透進褐色的大地。
回到天界後，蕭琅就在殿中等他。看到謝劍白的樣子，蕭琅很明顯地感受到他的重傷，他震驚道，“你是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的？”
蕭琅為謝劍白療傷。
當男人沒有避開的那一瞬間，蕭琅便敏銳地察覺到，一定是出什麼事了。
他的臉色太差了，讓蕭琅甚至不敢直接問他發生了什麼，都怕刺激到謝劍白。
“劍白……有什麼事情需要我們幫忙嗎？”他委婉地關心道。
謝劍白隻是注視著虛空發呆。
在蕭琅以為謝劍白不會回答的時候，男人聲音沙啞地開口。
“我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好天尊。”
“我不知曉其他，但我知道，你是個好天尊。”蕭琅低聲道。
謝劍白抬起頭，當與他的目光對視的時候，蕭琅心中驟然一緊。
他從未看過他這般表情，如此陰鬱冰冷，讓人心生畏懼。
“以後便不是了。”謝劍白聲音平靜地說。
16
他是個笑話。
窮其一生，謝劍白從來都沒有保護好自己珍貴的事物。
年少時的貓狗鳥兒，青年時千萬蒼生的性命，如今的愛人。
他一個都沒有護住。
這就是命運的惡意嗎？
因為是反派，所以要先給予他希望，再一次次殘忍的剝奪，什麼都不願意給他留下，非要他被這樣的人生逼到崩潰才肯罷休停手嗎？
謝劍白恍惚地想，既然如此，那他便做一個天命期待的反派吧。
惟惟死了，這天地還有什麼存在的必要嗎？
不。
謝劍白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惟惟沒死，她的核心被他安放在古塔裡，以神血溫養，如今已經比剛開始活躍很多。
惟惟沒死，這個世界不能毀滅。
惟惟沒死，他仍然要做一個天尊，因為天尊才能最大程度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儘全力複活她，而反派不行。
沒有了家庭的後顧之憂，謝劍白開始全心全力與天作戰。
他瘋了一樣地不斷進入無儘海域，一次又一次尋找天命的核心。
這世上他唯一掛念的人隻有虞承衍。
他知道，虞承衍跟著寧素儀離開了。
少年在乾娘的地盤中生活了兩年，卻始終鬱鬱寡歡，乾脆十八歲那年一個人闖蕩修真界。
他天賦異稟，又受天道青睞，甚至比原著更優秀，也比原著描寫的更受人歡迎。
可是，虞承衍受心魔影響，修道開始遇到困難，而在這種時刻，虞承衍拋棄了謝劍白過去教授給他的所有東西，選擇從頭開始。
他以心魔入道。
那一日，兩年未見的父子再次相見。
“這不是適合你的路。”謝劍白說，“你不該舍棄我傳授予你的東西。”
“這是我選擇的大道，與你無關！”虞承衍冷冷地說，“我年少時沒被你照料過，如今我長大了，也更不需要你假惺惺地做戲！”
虞承衍幾乎是惡意地、過分地用許多他曾經絕不會對父母使用的詞語。
心底深處，他希望刺痛謝劍白，哪怕謝劍白大發雷霆教訓他一頓，像是對真正的父子，他也不想看到謝劍白毫無表情的麵容。
可不論他說多麼過分的話，謝劍白仍然平靜地看著他，讓人心中升起無力感。
虞承衍的心越來越冷，他冷冷說，“我不想再看見你，不要再來找我了！”
他轉過身，卻感覺麵前一晃，自己莫名又對向謝劍白。
“心魔入道，很難渡過雷劫。”謝劍白說，“你撐不過去。”
聽到謝劍白的話，虞承衍緩緩地笑了起來。
“若真是那樣，難道不好嗎？”他輕喚道，“父親？”
……
虞承衍渡劫的那日，雷劫聲勢浩大。
縱然有原著天命的偏向，可是雷劫來自整個天道，以心魔修煉的邪門歪道，雷劫怎會放過？
沒有人比虞承衍更明白這一點。
他深陷母親去世的悲痛當中，百年時間也沒有走出來。
或許從很早開始，他便打算以這樣的方式死亡。
恐怕連天命也不會想到，它咄咄逼人導致虞惟去世，卻也因此扭曲了自己的劇情，再也無法回到正軌。
它的主角甚至不願意活下去。
虞承衍生扛過前麵的無數道雷劫，到最後的時候，他終於失去了意識。
威壓恐怖的致命雷劫從天而降，勢不可擋，天地都被映照得白茫茫。
轟隆隆——
在雷雲翻滾之中，一襲白衣的謝劍白忽然出現。
他抬起手，正麵擊散了雷劫！
雷雲憤怒地翻滾，飛升劫立刻切換成針對神仙的仙罰劫，天道的眼裡容不得沙子。
在此時此刻，謝劍白和天命第一次達成一致。
謝劍白硬抗仙罰雷劫，直到恐怖的雷鳴消失不見，他帶著失去意識的虞承衍抵達天界。
這件事普通神仙不知曉，其他三個天尊不可能不知道。
蕭琅和寧若是最先趕到的。
“你瘋了！”寧若說，“謝劍白，你竟然徇私枉法——有沒有想過後果？”
謝劍白對抗雷罰的餘威未消，他抬起眸子，萬重威壓和殺意頓時向著兩個天尊翻湧而去。
“我是在徇私枉法。”謝劍白聲音冰冷地說，“沒人能碰我的兒子。”
“做便做了，你待如何？”
“你——”
蕭琅連忙攬住寧若，除了他之外，其他兩個天尊並不知曉謝劍白的變化。
如今的謝劍白再不是當年那個克己複禮的古板劍修了。
一個野獸心甘情願被以愛為名的鎖鏈捆住，那麼當它失去鎖鏈，獲得絕對自由的時候，沒人能猜得出來野獸會做些什麼。
如今，他們沒有一個人是他的對手，安撫他還來不及，怎麼可能再刺激他？
“劍白的孩子，當然也是我們的晚輩，自然看不得他出事。”蕭琅連忙安撫道，“你放心吧，我們四個天尊一同同意，讓承衍健康順利成仙還不簡單？沒有任何問題。”
他拚命遞給寧若使眼色，寧若才憤憤地哼了一聲，“我又沒說不管，反應這麼激烈做什麼？”
謝劍白周遭恐怖的威壓和殺氣這才逐漸消失。
“我將他交給你了。”謝劍白看向蕭琅，他說，“不必特彆照顧，他不會喜歡。隻要不提起此事就好。”
“劍白！”
看著謝劍白離開，蕭琅連忙跟了上去。
“你為什麼不告訴他真相呢？”蕭琅費解道，“你明明很在意這孩子。”
“他討厭我。”謝劍白語氣平靜地說，“倘若知曉是我救了他，他明日就會想辦法尋死。”
“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麼，可是我相信，那一定是誤會。”蕭琅沉聲道，“這孩子並不桀驁，你好好與他談一談，會說開的。”
談一談？
他又要如何開口？
謝劍白知曉幼子多麼依賴虞惟，倘若虞承衍知道真相，知道是自己間接逼死母親，他要如何自處？
事到如今，謝劍白隻想殺了天命，卻甚至不想改變命運了。
虞承衍恨他，討厭他，他是一個具體的、可以複仇的人。他們可以像是原著那樣，虞承衍殺了他的時候，想必也便放下過去了吧。
可知曉真相後，虞承衍又該怎麼辦？恨自己，還是猶如他這些年一樣，恨天道不公，卻隻能做無力徒勞的事情，最終什麼都沒有改變。
謝劍白抬起眸子，他看向蕭琅，語氣平靜地開口，“我是他的父親，他不恨我，又能恨誰？”
17
隨著時間過去，謝劍白愈發偏執。
他不間斷地用神血和世間凶祟的凶獸，去喂古塔裡虞惟的凶煞核心。
核心被謝劍白養得愈發強大，發現這一切的蕭琅也終於崩潰了。
這些年來，他很努力地想要將一切拉回正途，可是當看到謝劍白竟然暗地裡一直養育這樣可怕邪惡的東西，並且執迷不悟，他終於意識到，這個人已經無藥可救。
他甚至隱隱察覺，讓謝劍白還能強撐著好人天尊的身份，沒有做出危害世間事情的原因，隻是因為他還有喂養的煞氣核心，和虞承衍還在。
這二者倘若缺少一個，都會讓謝劍白徹底發瘋。
蕭琅寒心地發現，謝劍白的心裡根本沒有他這個共事萬年的同僚，他本來以為他們不是朋友，也是熟人了。
謝劍白太強了，如今已經無人是他的對手，刺激到他或許反而會引發更加恐怖的後果。
蕭琅心灰意冷地離開。
謝劍白毫未察覺自己失去了最後一個關心他的人。
他一心撲在複活虞惟和殺了天命身上，沒日沒夜地潛入無儘之海。
直到三千年後，無儘之海再也傷害不了他。
謝劍白終於如心所願，將原著天命殺到死角。
與此同時，他的力量已經超過天界頂點，引來了世間法則的注意。
世間法則演算之後，意識到整個世界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毀滅。
因為有原著天命的暗動手腳，天地間煞氣已經失衡，而最後一個掌管它的神獸，在三千年前被天命所害，殞命了。
除非六界毀滅，再衍生出新的生命，否則大勢的失衡，已經無法補救；
另外一點，便是謝劍白的實力已經超出六界頂點，世間法則無法抹除他，而根據演算結果，謝劍白最多再堅持一萬年。
當他的兒子抑鬱而死，自己溫養的核心變成怪物，絕望至極的謝劍白有八成可能會拖著全世界一起去死。
兩種危機加在一起，這世間想不毀滅都難。
於是，世間法則和謝劍白做出交易。
謝劍白可以回到他們人生時間線上的任何一點，改變未來，救下虞惟。
而於此相對的，是他交出自己這可怕的天賦和力量，此生隻能活在六界內，不得成真正的神。
謝劍白幾乎毫不猶豫便答應了，他最令人豔羨的天賦，卻也是對他而言最不重要的。
這些年來不斷努力，已經不僅僅是為了殺天命報仇，謝劍白本意便是想逼出天道，讓它不得不談判。
拯救虞惟，是對兩方共贏的局麵。
世間需要神獸來撫平調節天地失衡的煞氣，更需要有一個人能用鎖鏈套住謝劍白，讓他保持理智。
能轉換自然力量的神獸，自然比天界任何一個神仙都更像是個真正的神。但不論如何，讓虞惟來做擁有這個力量的神獸，都好過讓謝劍白這個瘋子掌握。
於是，世間法則打開時間大門，讓謝劍白離開。
謝劍白卻拒絕了，反倒是要求讓自己的兒子前往。
[自己親自去，難道不是更保險嗎？]世間法則詢問。
它可以破例將他送回過去拯救虞惟，可成事在人，它無法左右生靈的因果，一切仍然要看他們自己的選擇。
看著失去意識的虞承衍被送到一切開始之間，謝劍白這些年來冷硬陰鬱的神情終於化開了一些。
“這世上隻有他回到過去，才能讓我安心。”謝劍白注視著關閉的時間大門，他說，“我的孩子，是一個比我更好的人。他會做出最圓滿的選擇。”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他不隻拯救虞惟，更阻止你們二人結合，便不隻是融合改變命運，而是完全將這個未來抹除。]世間法則說，[那會發展成一個全新的時間線，虞承衍會永遠留在那個時代，而現在的你，會消失不見。]
“我知道。”謝劍白說。
他注視著虛空，然後淡淡地笑了。
……
我相信你會拯救她。
有這樣一個不合格的父親，讓你這些年也很痛苦吧？
你母親曾經說過，你沒有選擇來到世上的權利，更無法選擇自己的父母。
現在，命運的選擇權交到了你的手中。如果你覺得沒有我的存在，會讓你們更幸福的話，便去這樣做吧。
·
最後的那段時光裡，謝劍白又一次得到了失去許久的安寧。
他已經儘他所能，做到該做的一切了。
他知道虞惟會活下來。至於是虞承衍回到這個時代，還是一切消失重寫，謝劍白都已經做好了準備。
冰冷空曠的仙殿，謝劍白坐在長桌後，他撐著額頭，閉上了眼睛。
他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虞惟坐在他的身邊，她那漂亮的貓兒眸抬眼望來，然後明媚地笑了起來。
謝劍白隻是溫柔地凝望著她，仿佛為了這一刻，他已經等了很久很久。
——謝劍白番外·完——：，，.，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