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裡的燈熄了幾盞,隻留了門前的兩隻燈籠還亮著。
少女握著一柄短劍止步不前,明顯受驚嚇壞了的模樣。影影綽綽的光線籠著她繃緊的殊麗容顏,朦朧中隱約透出幾分殺氣。
蕭元嵩抬了下眼皮,在她有所動作之前上前一步,啞著聲回話,“是我。”
“大俠?”陸初箏懸在喉嚨口的心落回肚裡,狐疑看他,“你來找蕭公子?”
“嗯,他已睡下,在下正要去東院。”蕭元嵩從容撒謊,“殿下可是有要事找他?”
“沒有,本宮聽到院內有動靜擔心有人闖入,因此進來查看。”陸初箏沒說實話,“走吧。”
估計是太子來了信,委托大俠交給蕭元嵩。
太子和朝中的大臣手裡邊都有各自的情報網絡,送信的渠道也不一樣。大俠是太子的人,由他給蕭元嵩送信更安全隱秘。
來信估計跟陸寶珠被劫走無關。
陸寶珠被劫走也才三天時間,從臨堰送信回上京,飛鴿傳書也要一天半到兩天,來回最少四天。
陸初箏打住思緒回頭,見他跟上來,視線從他身上掠過去落到蕭元嵩臥房的門上。
他這身高體型,怎麼看都跟蕭元嵩一樣。
身高一樣沒什麼奇怪的,他們根本不可能是一個人。
自己第一次見蕭元嵩時他跟個書童一樣,在竹廬外邊挖春筍。那天晚上,她也第一次遇到仗義出手的大俠。
蕭元嵩應該不至於那麼精分,才退婚又假扮江湖人士救自己於危難。
再說了,她是真沒看出來蕭元嵩哪點像武功高強的樣子。
回到自己住的東院,陸初箏關上門徑自往圍牆那邊走,“太子皇兄這兩日可有給你們來消息?”
狗皇帝的病情也不知道怎麼樣。
她一會就寫一封信給太子,明天找蕭元嵩幫忙送回去。
陸承乾肯定不敢把陸寶珠被劫走這事告訴狗皇帝,太子說出來,狗皇帝一定心疼得吐血三升。
派了不少人晝夜兼程趕來臨堰接陸寶珠,人沒接到,還失蹤了。
這些人回到上京,也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命。
“太子未有消息過來,不過城內的暗樁都清得差不多,短時間內漠北部落不會有動作。”蕭元嵩的嗓音更啞了些,“殿下放心,若太子來信在下會立即轉交。”
“辛苦了。”陸初箏給了他一個微笑,輕鬆躍上圍牆。
她現在翻牆上瓦雖然沒有如履平地,比還在上京之時熟練許多,身體似乎也更加輕盈。
第四招學完就差不多可以學輕功了,她有點期待。
“在下職責所在。”蕭元嵩跟上她。
進了隔壁的宅院,他低頭從懷中摸出打好的黃金朱釵,想了想又塞回去。
得想個合適並且不會讓她起疑的理由,才能送出去。
小狐狸太警覺了。
幸好她未有參與權力爭奪,也未有跟秦王結盟,否則太子會頭疼死。
身在皇室,公主也好皇子也好,天生就懂得如何搶奪權力。
她是其中翹楚。
“謝謝你啊。”陸初箏失笑。
太子可沒讓他教自己武功。
大俠有俠義心腸,自己就不要拆穿他了,他也是為了自己好才主動教授。
不能把彆人的好心當做驢肝肺。
進入練功的院子裡,陸初箏不等他出聲,拿起放在桌上的木劍有模有樣地練習起來。
燈影黯淡,少女身輕如燕,在練武場上揮劍跳躍刺殺。
木劍劃破空氣,偶爾傳來裂帛一般的聲音。
蕭元嵩坐在石凳上,目光專注地看了片刻,想著她的商隊剛掛牌,又把那支朱釵取出來假裝隨意地放到石桌上。
他從未給任何女子送過禮物,不知她會不會收。
母親生辰他倒是每年都送,可那不一樣。
蕭元嵩看著裝有朱釵盒子,想到陸初箏已有心上人,眸光沉了沉又伸手收回來。
她如今心有所屬,自己這般當真不應該。
能被她心心念念之人,很幸運。
“大俠。”陸初箏收了木劍,停下來俏生生地看著他笑,“我覺得可以全部連起來,跟你過招了。”
蕭元嵩點了下頭,拿起木劍站起身來大步朝她走過去。
她學的不快,但認真勤奮,這幾招學會一般的暗衛傷不到她。
便是自己出門也無需過多擔憂。
待她練熟了,自己再教她如何跑,便算是徹底學成可出師。
“大俠,你是不是有心事?”陸初箏跟他對打片刻,停下來,目光審視地盯著他看。
他今晚一直心不在焉,不像前幾次自己記錯了招式他就會停下來糾正。
“並無什麼心事,繼續。”蕭元嵩收斂了不該有的情緒,掠到梅花樁上,“上來。”
陸初箏深吸一口氣,也掠上梅花樁。
在平地練習她不會那麼慌,上了梅花樁,很容易踩空壓力無窮大。
交手練習片刻,陸初箏穩下來,手上的力道開始加重,招式也加快許多。
蕭元嵩沉著陪她過了幾招,收了劍停下來,“第四招還有些鬆散,要繼續練。”
“在梅花樁上?”陸初箏回頭,冷不丁看到有隻老鼠爬到樁子上,驚得立即跳開,“老鼠!”
蕭元嵩眼看她踩空摔下去,隻好掠下去救人。
兩人一塊摔倒地上,蕭元嵩懷裡的盒子也滾了出來,蓋子彈開露出裡邊的黃金朱釵。
陸初箏手忙腳亂地爬起來,去幫他撿回朱釵。
“大俠,你今晚心不在焉是因為這個嗎?”陸初箏蓋上蓋子折回去,“本宮是不是耽誤了你的好事。”
那朱釵看著好精致的樣子,樣式也極為簡單大氣。
“這是送給殿下的賀禮。”蕭元嵩從地上起來,垂眸看著她,“祝賀殿下的商隊掛牌開工。”
“送給我的?”陸初箏有點懵。
“是,殿下與某亦算是師徒一場。”蕭元嵩將朱釵遞過去,“若是不喜便算了。”
“喜歡。”陸初箏拿走他手裡的朱釵,一雙眼彎成淺月,“大俠,你真是個好人。”
這是她在臨堰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嗯。”蕭元嵩將她開心的模樣收進眼底,唇角揚了揚。
小狐狸是真的開心,沒作假。
陸初箏收了禮物繼續練習,一直到子時才回去。
進書房坐下,她迫不及待打開朱釵的盒子,將那支釵子取出細細賞玩。
大俠心思細膩,選的朱釵都特彆合自己的口味。
她看了一會,想起那天在街上蕭元嵩也買了一支釵子,臉上的笑容悄然擴大。
他那個直男審美,不太行。
“殿下何時梳洗,奴婢去準備熱水。”春杏倒了杯茶放到她手邊,“釵子很好看。”
“我也覺得很好看。”陸初箏眉眼彎彎。
主要是送的人不一樣。
想不到大俠冷冷冰冰的樣子,居然會送釵子給她當賀禮。
“可是男子送給殿下的。”春杏也彎起唇角,坐到她對麵好笑打趣,“殿下回來就在看這釵子,可是喜歡上送釵子的人了。”
陸初箏臉頰微微有些發燙,“還行。”
大俠耐心十足,快三個月了她才學會三招,第四招剛剛掌握還不熟練。就是不知他長什麼模樣,今後是繼續這樣為太子賣命,還是行走江湖,仗劍天涯。
她還挺想把他留在自己身邊的。
這人看著冷,實際上心思很細,也很照顧她。
知道臨堰沒有水果,千裡迢迢托人從上京給她帶蘋果過來,還假裝自己不愛吃。
明知道她沒天賦,依然認認真真地教自己習武。
“還行是何意。”春杏忍不住笑,“殿下今年已十七歲,可以考慮嫁人之事。”
“不嫁。”陸初箏拿著釵子插到發鬢上,歪頭看著春杏笑,“等本宮在臨堰站穩了再說。”
大俠說了,他會一直留在臨堰。
除非太子下令讓他回上京。
等下次過去習武,她可以試探他一下,問他能不能離開太子留在臨堰。
“如此也好,奴婢去給殿下準備熱水。”春杏笑著站起來,起身去吩咐外邊的小廝幫忙打水過來。
陸初箏晃了晃腦袋,取下朱釵裝進盒子裡,臉上的紅暈久久不退。
從她帶著陸承乾離開上京,她就沒想過要依靠任何人。
可是真的有那麼一個人,不動聲色地保護自己,關心自己,還是很心動。
一夜無夢。
早上起來天空有些陰沉,看著像是要下雨的模樣。
陸初箏吃過早飯,帶著盧子焱去王府查看缺少的材料的單子,安排好人去訂貨立即回公主府。
雇人的告示貼了好幾天,報名的人卻沒幾個。
陸初箏選出二十個模樣看得過去的女郎,留下所有的少年,開始給他們上課。
會館的跑堂小二和彆處不一樣,必須要絕對的服從命令和安排。
她的身份擺在那,客人不至於胡來,但難免有些比較渾的。
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肯定不行,但也不能太過。
所有會員都是自己的財神爺。
“但凡有人借酒鬨事,首先是跑不要跟他們理論,剩下的事情本宮會解決。”陸初箏沉下臉,“聽明白沒有。”
“明白。”站在院子裡的女郎和少年齊齊出聲。
“春杏,過來教他們如何端茶倒水。”陸初箏把春杏叫過去給他們做示範。
春杏端著托盤過去,一邊做動作一邊解釋。
陸初箏回花廳內坐下看著,滿意點頭。
春杏很專業。
“長樂,四公主有消息了。”嶽錦榮坐到她身邊,抬手遮住嘴巴小聲嘀咕,“秦王帶人找到了她掉落的繡鞋,人應該沒死。”
“這算有消息?”陸初箏睨他,“她肯定不會死這點不用懷疑。”
“咳咳……”嶽錦榮噎了下,拿開手坐回去,“紮圖的隊伍往草原深處去了,臨堰上空的鷹隼也不見了蹤影。”
陸寶珠被阿布帶走了,怎麼過的臨堰,沒人知道。
但臨堰防衛空虛之事是板上釘釘。
“那確實算是有消息了,可惜不是好消息。”陸初箏斂眉,“此事不要議論,與公主府無關。”
陸承乾這人乾啥不行,甩鍋第一名。
確認陸寶珠被阿布帶走,他隻會將這件事扣到公主府頭上,繼續像個瘋狗一樣針對自己。
“不討論,反正傳言說四公主落水被水衝走了,晉王等人明日再次上路回京。”嶽錦榮說完這事,神色輕鬆許多,“我去找盧子焱。”
陸初箏略略頷首。
在花廳看春杏培訓雇來的女郎和少年片刻,她站起來,跟身邊的婢女和月瑤說了聲,起身去西院。
蕭元嵩還沒出來,她給太子寫了封信,得找他幫忙送回去。
太子給她的信都是讓大俠送的,她主動寫回去的信卻不能再讓大俠送,得堂而皇之的走驛站送回去。
陸寶珠是狗皇帝的心頭肉,陸承乾這會還不敢說,那就自己來說。
狗皇帝早點暴斃早消停。
進入陸承風住的院子,蕭元嵩拿著一把折扇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神色專注地看著桌上的棋盤。
這人不單好看還聰明,難怪陸寶珠一心要招他當駙馬。
看著就很賞心悅目,下飯。
陸初箏關上門,清了清嗓子主動出聲,“蕭公子。”
蕭元嵩回頭看過來,清朗的眉目如身邊剛冒出綠芽的大樹一般醒目,嗓音溫潤,“殿下。”
“本宮寫了封信想要送給太子皇兄,不知公子可否幫忙。”陸初箏坐過去,低頭看向棋盤。
原主會下棋,就是水平很一般。
“殿下今日為何如此客氣?”蕭元嵩藏起眼中的笑意,故作不解,“像是與在下劃清界限一般。”
她昨夜收了朱釵,莫非是這個原因?
“公子想太多了,你我何時親密過?”陸初箏嗓音涼涼,“本宮有求於公子,自然要客氣些,免得公子說本宮仗勢欺人。”
蕭元嵩:“……”
這嘴是大清早起來就磨過的吧?如此鋒利。
“本宮到臨堰快三個月了,按理應該給太子皇兄去信。”陸初箏拿出信遞過去,“可本宮若是把信交給驛丞,隻怕永遠都送不到上京。”
“在下稍後便安排,幫殿下將信送出去,還會讓朝臣都知曉殿下給太子寫了信。”蕭元嵩眼底浮起深深的無奈,“今日可還有事需要在下陪著。”
“沒有。”陸初箏回他一句,起身往外走。
蕭元嵩回頭,留意到她今日著女裝,頭上卻隻戴了一隻玉簪,眉頭深深皺起。
她不是很喜歡自己送的朱釵嗎,為何不戴?
陸初箏回到花廳,春杏還在院裡糾正那些女郎的動作。
大雨毫無預兆落下,一群人衝進花廳,瞬間將花廳擠得滿滿當當。
陸初箏放下手中的茶杯叫來春杏,“今日暫且到這,雨停了在讓他們離開,我先回院裡。”
春杏含笑點頭,“殿下放心。”
陸初箏站起身來,帶走月瑤,去她的院子裡學胡語。
月瑤已經很習慣公主府的生活,平日裡不上妝也美得驚心動魄,偏偏嶽錦榮他們幾個好像一點都不感興趣。
可能是沒膽子?
陸初箏想起他們幾個時常相約逛青樓的樣子,暗暗好笑。
“殿下今日心情很好。”月瑤給她倒了杯茶,取來紙筆一人一份,“會說會看更好,臨堰到處都有他們布置的暗樁,殿下需日日提防。他們抓了個四公主,說不定會將主意打到殿下頭上。”
“你知道鷹隼是如何傳遞消息的嗎?”陸初箏好奇不已。
“月瑤知曉,今日先學了胡語,一會學完了月瑤便告知殿下。”月要微微笑,“殿下放心,月瑤不會出賣殿下。”
她能離開芙蓉院像個人一樣活著,是公主給的,她便是豁出命也要報答這份恩情,斷然不會恩將仇報。
“好。”陸初箏揚起笑臉,坐下來乖乖跟她學胡語。
胡語的種類比較多,隻有一種是各個部落間通用的,與現世的普通話差不多。
難度卻比普通話高出許多。
雨勢越來越大,整個天地都籠罩其中,一片昏蒙。
長長的馬車車隊,踏著雨幕朝著草原腹地艱難行進,人聲、馬匹嘶鳴聲、還有不斷晃動顛簸的感覺,喚醒了沉睡中的陸寶珠。
她睜開眼,發覺自己在一輛馬車上,雙眸倏然睜大。
這不是送她回京的馬車!
“公主殿下醒了?”胡人少女說著口音古怪的漢語,“你最好安分些,免得受苦。”
陸寶珠張了張嘴,眼淚滾出眼眶,吧嗒吧嗒往下掉。
是阿布那個肮臟的胡人!
回京那日,他們的車隊經過懸崖上的官道時,一隻鷹隼忽然俯衝下來,啄傷了領頭馬匹的眼睛,馬匹受驚車隊大亂。
埋伏在山上的胡人衝下來將她擄走,她乘坐的馬車也翻下山崖,幸而五皇妹和七皇妹及時爬出來。
之後的事她便不記得了,再醒來就到了這馬車上,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日。
不知皇兄是否帶人找過自己。
陸寶珠哭了一陣,想到自己日後天天都要麵對阿布,頓時惡心欲嘔,放聲大哭起來。
“哭也沒用,阿布王子看上的人沒一個能逃脫,你識相。”胡人少女語氣生硬,“王子脾氣不好,會打人。”
陸寶珠聽她這般說,更加傷心絕望。
為什麼被帶走的人不是長樂,為什麼她到了臨堰,還能讓盧子焱等人對她死心塌地。
為什麼!
“活著。”胡人少女拿著張帕子伸手擦去她臉上的眼淚,“當王妃。”
陸寶珠悲痛欲絕,聲都哭不出來。
她不要當什麼王妃,她是大燕的四公主,是父皇最疼愛的女兒。她要殺了阿布,殺了陸初箏!
都怪陸初箏!
沒有她,自己不會落到今日這般境地。
“阿布王子很喜歡公主,他從未這般喜歡過一個人,公主該高興。”胡人少女見她不領情,索性不管她了。
陸寶珠哭累了睡著過去,醒來外邊還在下雨,隊伍也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
她蜷縮起來,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默默垂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