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氏一開口,賈史氏變麵色大變,既覺得尷尬,又覺得惶恐。
因為,甄氏背後的是甄家,而甄家背後站著的,是甄貴妃和九皇子。
現如今,太子薨逝,三皇子圈禁,曾經呼聲最高的三個皇子,隻剩九皇子一枝獨秀。許多人都默認了,九皇子會是未來的天下之主。
而賈家的人,自然也是這麼認為的。
因此,賈史氏心裡再恨,也不敢得罪甄氏。
最終,推賈赦頂罪之事不了了之,賈史氏與賈王氏為了安撫甄氏,肉疼地賠了好幾件奇珍異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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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裡休養了近一個月之後,六爺終於受到了聖人的傳召,入宮陛見。
從進門,到請安,再到叫起,六爺是全程低著頭,根本不敢抬頭看聖人一眼。
因著太子薨逝,聖人最近很是感性,哪怕麵對這個從小就不重視的六兒子,聖人也一樣感情豐沛。
“唉~你這是在怨朕?”聖人無力地歎了一聲。
六爺可從來沒見過這樣陣仗,被聖人這近乎哀怨的語氣嚇得渾身一抖,“噗通”一聲就跪了個實在,俯在地上顫聲回答:“臣不敢。”
六爺覺得,自己的回答完全沒毛病,十分的官方,十分的萬金油。
可在聖人聽來,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了。聖人怎麼聽,都覺得六兒子是因著大兒子的事,對他生出了怨懟之心了。
他覺得,這也不怪六爺。畢竟,太子那麼好,對六爺那麼照顧,六爺要是一點兒不怨,才不正常呢?
實際上,六爺心裡真的對聖人沒半點兒怨氣?
那怎麼可能?
說真的,六爺很想揪住聖人的脖子,問問他老人家:“你說你瞎折騰啥呢?要是從一開始,你就不曾給三哥和九弟希望,哪來那麼多破事兒?”
但六爺不敢,他惜命。
於是,他又磕了個頭,又說了一句官方萬金油:“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聖人沒有錯。”
其實,他也不是沒有更好的話,比如:是太子辜負了聖人的期望;再比如:都是底下那群奴才們居心叵測,教唆太子。
但他實在是說不出口。
是,他是惜命,是想長久地活著。
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是個軟麵團兒,隨便給聖人揉成什麼樣都成。
不敢替太子罵聖人一頓,他心裡已經很憋屈了。要是再踩著太子搏聖人的好感,連他自己都會看不起自己。
乾清宮一時靜默,從大太監鄭賜,到伺候的小太監、小宮娥,都在儘量降低自己存在感。殿裡站了這麼多人,竟隻能聽見聖人與六皇子這父子二人的呼吸聲。
不知過了多久,六爺覺得額頭上的汗已經流進眼睛裡了,要不然,他的眼珠子怎麼這麼澀?
然後,他聽見了沉重的腳步聲,從九重玉階之上,一步一步走下來,走到了他的身前。
“好孩子,你起來吧。”一雙枯瘦的、布滿了老人斑的手分彆握住了六爺的雙臂,用力扶他起來。
六爺哪裡敢讓他使勁兒?順著他的力道就自己站起來了。
他長到快三十歲了,還是第一次和自己的父親離的這麼近,近到他一呼吸,就能聞到聖人身上那股熏香都掩蓋不了的古怪味道。
——那是人上了年紀之後,身上就會散發出的腐朽的味道。
六爺突然意識到:聖人是真的老了啊!
繼而,就更是為太子不值。
——聖人都這個年紀了,還能活幾天呢?乾嘛就非得扒著這皇位不放?
聖人的身軀已經萎縮佝僂,要看清楚六兒子的臉,還得抬頭。
“這麼大個人了,怎麼還哭上了?”
六爺聞言,一摸臉,才發現臉上冰冰涼的不是汗,而是淚。
他趕緊捏著袖子胡亂抹了把臉:“聖人恕罪,臣失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