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晸很快就考慮好了。
“怎麼個費錢法?”
——比省錢更重要的事情,就是抓權。隻要能迅速把權利攬回手中,花點兒錢算什麼?
史鼐垂眸略略一笑,總算是有些安慰了,也放心了。
幸好沒真的把徒晸禍害成一個要錢不要命的主兒。要不然,他真成千古罪人了。
這心一放下,他出起主意來也更有動力了,當下就說:“我朝給官員定的俸祿承襲自前朝。說實話,實在是……不多。”
他撿了一個比較委婉一點兒的說法。
實際上,哪裡是不多?簡直就是太少。
一品官一年也才一百多兩銀子。
就這點兒錢,若單是一家子吃喝爵用,那肯定是夠的。
畢竟,吃什麼不是吃呢?
可誰當官為的是讓一家老小吃糠咽菜,偶爾吃頓肉都像過年似的呀?
更彆說還要請仆人,還有人情往來,給上邊送冰碳敬。拋開這些不談,這點兒俸祿,家裡人連病都不敢生。
他記得,當初收欠款的時候,就有還幾個官員舉債,是為了替家裡人看病買藥。
一品官尚且如此,往下的就更彆說了。
徒晸聽明白了,他遲疑著問:“太保的意思是……漲俸祿?”
“不錯。”
這徒晸可就不樂意了,“官員的俸祿,是前朝太-祖精心核算過的,簡譜一些,肯定是夠用的。”
按照他的想法,他這個做天子的還想著節儉度日呢,那些做臣子的日子過得清貧點咋了?
他是不介意花錢,但這錢總得花到刀刃上吧?
漲俸祿是不可能漲俸祿的,人家前朝官員也沒見一個餓死的呀。
史鼐解釋道:“每朝每代的開國初期,物資匱乏,物價也低廉,這些俸祿,在當時自然是夠的。可是如今,我大夏開國已有三代,正值太平盛世,各種精品珍品不時湧現。”
見徒晸仍是不以為意,史鼐再接再厲:“便是拋開這些不談,除了米價沒怎麼浮動,其餘的住宿、衣物、肉食、果蔬等,都有不同幅度的漲價。若是俸祿還是不變,當官的就隻能自己想法子摟錢了。”
什麼想法子摟錢,這是說的好聽的。說白了,就是變著法的貪墨。
徒晸的神色凝重了起來,怫然不悅:“先帝時和瓦剌做羊毛生意,不是給了他們分紅了嗎?他們竟然還敢貪墨?”
史鼐耐心地說:“當初的政策,惠及的隻有京官,地方官員隻是看著而已。而且,這些年官場變動,有許多外任官員調回了京,又有許多京官被派了外任。”
他頓了頓,語重心長地說:“不患寡而患不均呐聖人。”
見徒晸蹙眉思索了起來,史鼐知道,自己已經說動他了,就繼續說:“如今還隻是文臣在任上貪一點兒,也還有些節製。等再過些年,武勳世家開國時攢下的底子耗光了,就極有可能如前朝軍中一般。”
前朝軍中的將領,不但喝兵血,還和戰場上記錄功勳的官員相互勾結,謊報戰功,從國庫裡掏銀子。
原本前朝之時,對軍功的獎勵除了斬首功之外,還有對先登將士和跳蕩軍的獎勵。甚至於,後兩者的賞賜更高於前者。
但軍中將領和記錄功勳的官員勾結在一起,往往十個先登之士,記錄時,大筆一揮,就敢寫上二百個。
皇帝又不是傻子,就算一開始沒察覺,時日久了,自然也會知道有貓膩。
到了前朝神宗在位的時候,因實在是屢禁不止,神宗隻好下旨,將先登功和跳蕩功廢止,仍就采用千年以前,最古老最不容易冒領的記功方式。
——論首記功。
隻能說,幸好前朝的敵人都是異族,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軍隊殺良冒功,甚至取傷兵首級以充軍功的事。
可到了前朝末年,天下大亂的時候,各地義軍紛紛崛起,兵匪一家良莠不齊,殺良冒功的事,還真沒少出。
說不定,打仗的時候還是並肩作戰的同濟,一場戰役結束,沒受傷的那個就會對受傷的那個來一句:
——兄弟,借你項上人頭一用,換點兒軍功。
這事兒還真不是說出來的笑話。
言歸正傳,總之這一切雖然不能都歸咎於俸祿少,但俸祿上卻實在是一大誘因。
如今史鼐提起前車之鑒,徒晸也不能不重視。他知曉,給官員漲俸祿的事,是勢在必行了。
但知曉歸知曉,他自己是簡樸慣了,一下子要給那麼多人漲薪,心裡實在是不痛快。
——官員嫌俸祿低,還可以要求皇帝漲薪。他還嫌底下的官員欺他年幼,花他的錢還掣肘他呢,找誰說理去?
史鼐表示:找我,錢不讓你白花。
“聖人放心,這筆錢,花得絕對值。”
徒晸瞥了他一眼,輕輕“哼”了一聲。
那意思是:你說來聽聽。若是你說得有道理,朕就采納你的意見。
史鼐既然把這個建議在禦前提了出來,自然是深思熟慮過的。
要知道,給官員發的俸祿,可都是要從國庫裡出的。要說心疼,看不見錢流走的徒晸,哪裡有史鼐這管著國庫的更心疼?
所以說,這筆錢既然注定要花,史鼐肯定是要讓這錢花出最大的價值的。
“這還是要從溫水煮青蛙說起。”
自古以來,都講究三年不改父誌。
也就是說,先帝駕崩的頭三年,新君是不能更改先帝遺留下來的政策的。
當然了,這件事就跟三綱五常是一樣的,一塊兒好看又體麵的遮羞布而已。
若是新君強勢,不尊這條,誰也攔不住,最多也就是在史書上留下點兒汙名而已。
但這點兒汙名,若是君主本身賢明,根本就不叫事兒。
——想想開啟了大唐玄武門魔咒的唐太-宗,殺兄逼父,後人不照樣歌頌他?
若是君主殘暴昏庸,那就是虱子多了不癢,多這一點兒不多,少這一點兒不少了。
但若是能沒有這汙名,那豈不是更好?
史鼐的打算,就是用這筆注定要花的銀子,替徒晸買一個清白名聲。
非但如此,還要讓朝臣們不得不捏著鼻子替徒晸擦屁股,在他違背了“三年不改父誌”這條約定成俗的孝道之後,自動自發地給他洗白。
不得不說,這情景,史鼐隻要想一想,就覺得神清氣爽,國庫出銀子他也不心疼了。
徒晸今年十六歲,雖然已經大婚了,可卻改變不了他是個少年帝王的事實。
世人總以為,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哪怕徒晸已經是天子了,也很難讓朝臣打心底信服他。
這樣一來,他若想做出點兒政績,是很難的。
因為,他發布的政令,無論好壞,都會先遭到一波兒吹毛求疵。
同一條政令,若是先帝發布的,就沒人敢質疑;可若是少年天子發布的,就會被挑出各種各樣的毛病。
到時候,禦史言官就會像聞到了腥氣的貓一般,蜂擁而至,冒死進諫,好博一個青史留名。
可以說,事情發展到了那個地步,已經不是天子的政令到底有沒有可行性的時候了。這條政令,已經變成了朝臣刷名望的工具。
但若是徒晸的第一條政令,是因為體恤朝臣,而要給他們漲俸祿呢?
就算是再清廉的官員,能名正言順地多得銀子,也不會不願意。
更何況,天子是以“體恤朝臣”的名義,對他們廣布恩澤。
這是什麼作為?
賢君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