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辛苦熬了兩年之後,聖人終於是熬不住了。
那日,史鼐和幾個重臣被聖人宣到了乾清宮。
聖人的精神頭難得的好了起來,可太孫卻一背過身,就忍不住抹眼淚。
——他曾經送走過他的父親先太子,自然明白,這隻是回光返照罷了。
聖人笑眯-眯地和他們這幾個重臣說了好些體己的話,甚至一個一個地說到了和他們第一次見麵時的情景。
聖人的記性很好,像陳尚書這種好幾十年前中的進士,他也清晰地記得,是哪一科中的,又是哪一年到六部觀政的。
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最年輕的史鼐。
“若論起平步青雲,還是要數史卿。當初啊,朕一看見他獻的救災之策,心裡頭就想:這樣的人才,讓他在底層熬資曆,那也太浪費他的天資了。還不如早些把他提起來,多為天下百姓做點兒實事。”
聖人說著,自己倒笑了起來。他這會兒已經不大能喘的過氣來了,笑起來的時候,喉嚨裡“嘶嘶”有聲,仿佛有一塊紗布在磨。
太孫急忙拿了碗蜂蜜水喂他,卻被他輕輕推開了。
等笑完了,聖人又接著說:“果然,史卿不負朕所望,入朝以來,辦了好些大事。這一樁樁、一件件,均是利國利民之舉。”
“聖人謬讚了。”史鼐低頭謙虛了一句,心裡替聖人覺得悲哀。
——他也曾經老去、死去過,很明白聖人此時的心情。也明白聖人此舉,究竟是為了什麼。
隻因太孫還是太年輕了,聖人到底不能安心地走。
所以,在這生命的最後時光,他才忍著沒有和心愛的孫子一同度過,而是選擇和他們這些重臣打感情牌。
要知道,此時一群皇子皇孫們,還都在外麵跪著呢。
聖人的心思很隱晦,卻又昭然若揭。
他就是想讓他們這些朝中肱骨們,看在他曾善待他們的份上,好生輔佐太孫,好生輔佐他的孫兒。
這一刻,聖人終於不再是一個皇帝,而是成了一個普天之下最普通不過的祖父,為兒孫憂心,到死都放不下。
一群人裡,史鼐是最年輕的一個,也是最位高權重的一個。日後太孫朝的肱骨,史鼐必是第一人。
因此,聖人把他放在了最後,充分表達了自己的重視。
打完了感情牌之後,聖人就握住史鼐的手,滿臉殷切地看著他,殷殷叮囑:“希望諸位能像輔佐朕一樣,輔佐新君。”
他是對所有人說的,一雙眼睛卻緊緊地盯著史鼐。
史鼐抬起頭,露出通紅的雙眼,鄭重地說:“請聖人放心,臣必為太孫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他沒有說為大夏儘忠,而是直接說為太孫儘忠。這其中的差彆雖然微妙,但聖人卻很好的領會了。
聖人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陳尚書等人對視一眼,齊聲道:“臣等願為太孫鞠躬儘瘁,死而後已。”
“好,好。”聖人粗喘了幾口氣,扭頭對太孫道,“晸兒,快過來,拜謝幾位大人。”
太孫摸了摸眼淚,聽話地上前,鄭重行禮:“諸位皆是為大夏棟梁,且受孤一拜。”
“誒,使不得,使不得。”眾人慌忙避讓。
聖人道:“這是你們該受的。”
眾人無法,隻得側著身子受了半禮,心中生出“士為知己者死”的豪情。
——如此禮遇之恩,非萬死不足以報。
見他們都受了禮,聖人才徹底放心了,對戴權道:“去,把皇子、皇孫們都叫進來吧。”
戴權聲音暗啞地應了一聲,出去宣了一眾龍子鳳孫們進了內殿。
史鼐等人見此,急忙告退,把空間留給了皇家父子。
二皇子忠順王打頭,一行人魚貫而入。雙方在門口相遇,相□□頭示意,便錯開了,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給聖人請安。”
隨著請安聲,呼啦啦跪了一地。
對這些皇子皇孫們,聖人可沒有對托孤的肱骨們和顏悅色了。
他的態度十分冷淡,說:“太孫性子仁厚,朕也不擔心他上位之後磋磨你們。隻是,你們自己也要有個分寸,不該沾手的事,就彆沾手。若不然……”
他的目光陡然淩厲起來,“若不然,手被剁了也是活該。哪個敢作妖的,日後九泉之下,就彆來見我!”
眾皇子登時噤若寒蟬。
可是,總有那麼些覺得自己與眾不同,該享受特殊待遇的人。
比如,七皇子。
就在所有人都屏息斂氣,不敢吭聲的時候,七皇子不服地嚷了起來:“父皇也太偏心了。從前是眼裡隻有太子,太子沒了,眼裡又隻有太子的兒子。”
聖人眯了眯眼,冷冷地看向七皇子,“你可是不服?”
七皇子似是破罐子破摔了,大聲道:“兒子德薄才淺,自然不敢有什麼不服的。可是三哥哪裡比太子差了,父皇為什麼連三哥也看不見?”
三皇子麵色驟變,急忙道:“聖人和太孫明鑒,臣絕無異心!”
他這會兒恨不得把七皇子掐死。
——你自己作死就作死,何必拉上我墊背?
徒濱和太孫的關係很好,在太孫登基之後,即便不能得到重用,也會榮華富貴一生。三皇子是瘋了,才會為了七皇子得罪太孫。
聖人涼涼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安撫地說:“老三是個好的,濱兒也是個好的。不像某個畜牲。”
這個時候,聖人也不想平白為太孫豎敵,自然不會遷怒三皇子。
但是,七皇子可就沒那麼幸運了。
“來人,將七皇子禁於府中,永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