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沈玄青打斷陸大祥腿時陸穀沒看見,他暈過去被送到草藥郎中家裡。
這會兒滿臉血的黃達趴在地上斷了右腿,連哀嚎的氣力都沒了,更彆說往前爬,額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沒幾下就疼得暈死過去,讓看到這一幕的陸穀連話都說不出來。
其他人都愣住,反倒是扔了木棍的沈玄青最冷靜,彎腰在黃達鼻子底下伸手一探,進氣出氣都有,可見隻是暈了而已。
這下作的二流子倒是有條賴命。
“沈玄青,你!”衛蘭香氣得喊他全名。
沈玄青漸漸平息下情緒,悶聲爭辯了一句:“他沒死。”
衛蘭香對他這犟脾性簡直恨得牙癢癢,倔就不說了,力氣還大,幾個人都拉不住,但事已至此,再罵都不頂用了,她看向地上的黃達直歎氣,說道:“這可怎麼辦?”
“不管他。”沈玄青看見地上的木棍又撿起來,這是彆人家的,得給人還回去。
“不管?”衛蘭香聲音拔高,眉頭擰在一起。
“他前幾年被當場抓住人贓並獲時若扭送官府,早把他一隻手砍下了,這些年前前後後加起來偷了這麼多回東西,也是府衙遠,村裡人心善,沒將他告到官府去,雞鴨瓜菜是不值錢,可積多了也不少,論加起來的價錢,說不得都能判個斬首,今日不過斷他一條腿,為何要管他?”
沈玄青毫不畏懼,又說道:“他偷竊成性,若當真敢去告,隻將他三番五次偷東西的事如實稟告,就算打死他官府裡的老爺也不會管。”
這也是因黃達乃本村人,若是外村來的賊,村裡人把賊毒打一頓都是輕的,遇著那不好惹的村子,手指頭都能給他砍下來。
他們大夏律法如此,倒不是沈玄青亂說話。
若人贓並獲抓到賊,官府是不會輕饒的,按偷的東西價錢來算,輕則砍手重則斬首示眾,好叫世人警醒,不可做那偷竊的賊人。
律法中所寫,除了賊以外,和已成親的婦人或夫郎偷情苟且的奸夫,這兩種人若被當場擒住,打死是不用償命的,頂多是給做賊的人家賠點銀子,至於奸夫,被打死了家裡人也壓根兒不敢讓彆人賠,不然一家子連帶親戚名聲都臭掉爛了。
這個道理彆人不說,起碼林忠才知道。
不過律法是律法,鄉下人抓到賊了大多是毒打一頓,讓其不敢再來犯,除非動手的人太多,又或是漢子下手太狠,才有不小心打死的可能。
也是衛蘭香素來心善,不願家裡沾惹是非,才如此猶豫優柔,一聽沈玄青這麼說,想來也是,打斷賊人的腿確實不犯法理,這才稍稍安心。
不過若是她知道黃達曾在言語上占過陸穀便宜,怕是恨不得讓沈玄青打死對方,陸穀和紀秋月可是他們家的媳婦夫郎,怎能讓個二流子口出狂言,隻可惜這話沈玄青不能當眾說出來,否則陸穀就沒名聲了。
林忠才見事已畢,就出來攪和稀泥大事化了,背著手說道:“行了,下次他若再敢做賊,在村裡亂偷,就真給他送進官府讓把手剁了。”
見幾個婦人和夫郎臉上是藏不住的高興,他再看一眼地上的黃達,滿心都是厭惡,這種二流子平時做賊,臟腑是黑了的,還下流猥瑣,就算他不去多打聽,隱約也知道黃達在村裡都做過什麼齷齪事,可這種事不能輕易拿到台麵上說,否則會壞了彆人名聲,知道的人也不得不裝聾作啞。
他家裡有女眷,尤其小女兒也長大了,孫女以後也會長大,對黃達這種人自是會起防心,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隻是礙著這幾年沒抓到黃達的切實把柄不好借機發作。
府城離得遠,官門高府對尋常農人來說,本能裡就有著畏懼,誰閒的沒事也不會往府衙裡跑,是以之前沒把黃達扭送進去。
眼下既然林忠才這麼說了,衛蘭香堪堪放下心。
“衛叔。”沈玄青把木棍還給衛明江。
“啊?”衛明江方才見他下手那麼狠,人是蒙的,木棍拿到手裡後才“哦”一聲,低頭一看,還好棍子上沒沾到黃達的血。
“娘,回去了。”沈玄青沒去看地上的黃達,見陸穀滿臉水跡心下微歎,外麵人多不好拉手,就輕抓著陸穀手腕回家去了。
狗崽跟著他倆跑回去,後麵的衛蘭香看一眼黃達,但在沈玄青的催促下最終沒去管。
末了還是林忠才揮揮手,喊黃達已經斷了來往的大伯將他抬回破草屋裡,不然沒人願去抬,總不能讓黃達就這麼趴在路上,萬一死在這裡豈不是晦氣,彆人以後怎麼走路。
何誌過來挑起竹筐,圍毆黃達時他也動手了,替陳冬冬報了搶魚的仇,曬得黝黑的臉上有了笑意。
紀秋月方才和陳冬冬一塊兒在家門口看到了,見陸穀滿臉淚痕,沈玄青手上衣袖上還有血,連忙給舀了盆水讓他倆都洗洗。
沈玄青按著陸穀蹲下去,讓他先洗臉,見他看自己的手便解釋道:“我沒傷到,是黃達的血。”
“真的?”陸穀帶著哭過的鼻音問道。
“真的,你快洗,洗完我好洗手。”他這下才笑出來。
紀秋月心細,在陸穀洗臉時去拿布巾了。
沈玄青蹲在旁邊看他洗臉,想起一件事後說道:“之前我在鎮上見人家站著洗臉洗手,比蹲著方便,回頭我找木匠做個木盆架。”
陸穀鞠了一捧水正洗著,聞言隻能悶聲嗯一下。
“給。”紀秋月把布巾遞給他。
擦臉時沈玄青將手浸在水裡,血跡在水中散開。
待野澡珠的白沫洗乾淨後,陸穀見他手上確實沒傷口,心中才覺安慰。
衛蘭香回來在旁邊看著,忍不住說道:“你啊,以後可彆亂出頭,大陳家裡被偷還沒你打得狠,又不是咱家被偷了,大陳還反過來勸你彆大動乾戈,這算什麼事?”
“都是成了親的人了,年紀也不小,不是從前瘋跑撒野的小子,就不能長長腦子?萬一亂打人出事了,你讓我們怎麼活。”
她絮絮叨叨數落沈玄青,說到激動時恨不得伸手戳一下二兒子腦門,可沈玄青長得太高,不像沈雁,抬手就能戳過去,伸出來的手指頭又縮回去作罷。
沈玄青每次挨罵時都默不作聲,陸穀現在也不敢說話。
“娘,那黃達是個爛人,打就打了,再者二弟向來知分寸,斷然不會亂來的,娘你彆太操心。”紀秋月上來打圓場,她如今有身孕,說話那叫一個好使,衛蘭香瞪一眼沈玄青,不再囉嗦了。
“娘,我動手自然有我的道理,並非亂來。”沈玄青為讓衛蘭香放心,順著紀秋月的話辯解了一句。
他有心想說黃達那廝言語冒犯陸穀,但一想還是算了,何必再將陸穀扯進這糟心事中。
衛蘭香被紀秋月勸了一會兒,心裡那根筋轉過來,這兩年沈玄青確實老成穩重了,為數不多的幾次打架也是彆人先惹他,今日對黃達下狠手,怕不是有事情在裡頭。
她一琢磨,就問道:“二青啊,你跟娘說……”
“娘,沒多大事,我昨天瞅見黃達在咱家屋後轉悠,要不是家裡有狗,怕是夜裡就被他偷了,今日不過是給他長長記性,原本我沒想下重手,可他挨了打不服氣,嘴裡胡亂咧咧想汙蔑穀子名聲,你那時沒在跟前沒聽見。”
沈玄青扯了個謊,又怕衛蘭香太心軟,將黃達滿口胡言說了出來。
毀人名聲可不是小事,漢子不說,流言風語是會害死婦人和夫郎的,連家裡人日後都抬不起頭,衛蘭香一愣,繼而怒了,氣得胸膛劇烈起伏,擰著眉頭怒罵道:“這不要臉的狗東西!該打!”
“怎麼不早跟我說,早知道,再打斷他另一條腿。”她氣到捂著心口,紀秋月見狀連忙撫著她心口幫她順氣。
“娘,你彆太動氣,不是已經打了,回頭他若再敢胡言亂語,我再收拾他就是。”沈玄青也勸道。
陸穀跑進堂屋倒了碗溫水,端出來小聲說:“娘,你喝水。”
衛蘭香緩過一口氣,接過碗喝了兩口平息下來,她方才還在想,萬一黃達沒人管吃喝喪了命,這條人命是不是就算到沈玄青頭上,再者紀秋月懷孕了,得給未出世的孩子積點德,還是拿點東西去看看為好。
而現在彆說看了,黃達就是死了,她不對著屍首吐口唾沫都是好的,喪了天良的壞種!死了叫報應!
“究竟怎麼回事?”沈堯青扛著鋤頭匆匆回來,他剛才在地裡乾活,有人經過地頭時說沈玄青跟人打架,就匆忙趕回來了。
衛蘭香可算是找著人訴說,冒著火劈裡啪啦將事情學了一遍,彆人都插不上話,她說完發泄出來,再想到黃達被打斷腿,心裡舒坦了些。
院子裡亂糟糟一通嚷嚷過後,總算是平靜下來。
陸穀在柴房收拾兔糞,聽見外頭沈雁和大灰把鴨子趕回來的聲音喊道:“雁雁?”
“是我。”沈雁答應一句。
狗崽汪汪叫搗亂,明顯能聽到鴨子撲騰翅膀的聲音,一定是在躲乖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