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晌午吃過飯後,陸穀和沈雁又喂雞又曬乾草,沈堯青帶紀秋月在河邊和緩坡上轉悠解悶,怕吃多積食對身子不好,衛蘭香坐在屋簷下縫小孩衣裳,唯獨沈玄青出門不見了人影,他沒說去哪裡,家裡都挺忙的,乾起活來也沒人顧得上看他在不在家。
清溪村是個雜姓村,有逃難過來的人家,也有從山裡遷出來的,聚集起來慢慢就成了個村子。
如今村裡人蓋的房子都比以前好了,但在村子四周還散落著一些沒拆沒推的老屋子。
黃達家還是那個破草屋,他爹娘早死了,自己手腳不乾淨,去親戚家都不忘順手牽羊,是以他大伯一家將他抬回來後連管都沒管,直接走了,生怕被他賴上。
說起來他這名字還是他大字不識一個的爹想了許久才想出來的,鄉下人窮,所能想到的飛黃騰達不過是多賺些錢,將家裡的破草屋翻成青瓦屋,可惜他爹臨死都住在破草棚裡,連半片青瓦都沒見著。
暈死過去不知多久,黃達漸漸醒來,隻覺斷腿鑽心的疼,他臉上糊的血還在,乾在臉上像是結了痂,使勁搓一搓就成粉末簌簌掉下。
“這狗娘養的。”他搓著眼睛旁邊糊的血痂,一清醒就罵了句臟話。
黃達本就長得不好看,若端正點精神點還能看得過去,然而他眼睛總是滴溜溜亂瞟,就瞅著誰家有啥東西,去鎮上老往人家荷包錢袋上盯,誰看見都知道他不是好人,捂緊荷包連忙走開,更甚至婦人或是夫郎稍微露出點手腕胳膊來,他便能死死盯著不放,一雙小眼睛裡放出邪光,也不知在想什麼齷齪事。
此時他滿臉血汙,稍一挪動斷腿就疼得不行,額頭上直冒汗,汗水和臟汙混在一起,嘴裡還不乾不淨的,瞧著越發猥瑣不堪。
如今天熱了起來,這大中午的,他身上還漚出一股子常年不洗澡的臭氣騷味,身上衣裳也臟的不行,然而他自己好似聞不到,這會子心中滿是怨毒。
“好你個沈玄青,叫老子逮到,非打的你跪下叫爺爺。”他扯著脖子恨聲罵道,因激動嗓音都破了。
“嘶。”黃達罵完覺得爽快不少,隨即又因腿疼不住輕嘶喝氣。
腿應該是斷了,也沒個人伺候他,要想辦法吃喝,還得求草藥郎中給他治治腿,爬也得爬過去。
“誰叫誰?”
黃達正琢磨如何是好,冷不丁聽見這一句,待他轉頭看到坐在幾步遠的沈玄青後,嚇得“啊”一聲驚叫,眼睛登時瞪圓了,跟見了鬼一樣,結結巴巴道:“你你你你……你怎麼進來的?”
他躺在爛了半邊的發黴木板床上,醒來就沒怎麼動彈,沒聽見任何聲響,連吸氣出氣聲都隻有他自己的,隻睜著眼睛看天罵人,壓根兒沒想到草棚裡竟然還有彆人。
沈玄青練了一身打獵的本事,設陷阱等獵物進套時要隱匿在樹林亦或是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凝神屏氣自不用說,有時要抓的獵物鼻子太靈,還得洗澡減輕身上人味兒,亦或是用樹木汁液塗在衣服和身上,好迷惑野物的鼻子。
他已出師三年多,種種技藝日漸純熟,若真不想讓人聽見任何動靜,就能一直不出氣吭聲,動也不動,呼吸隻在輕微之間。黃達連普通農人的體力眼力都比不上,更彆說發現他在這裡。
不過也是黃達醒來連頭都不轉一下,隻顧謾罵出氣,擱彆人一轉眼就看到了。
破草棚裡到處漏風,破舊的桌椅板凳不是瘸腿就是搖搖晃晃,沈玄青坐在唯一一張好的長條凳上,他長得高大,往那裡一坐不容忽視,太陽從他背後的稻草牆破洞中漏出來,逆著光有些瞧不清他神色。
見黃達終於看過來,他將手裡的短刀轉一圈,翹起二郎腿斜睨過去,冷冷問道:“誰叫誰?”
刀鋒一轉,投射出一道寒光,黃達差點沒被嚇死,腿都在哆嗦,立即認了慫:“爺爺,爺爺饒命,饒命啊……”
沈玄青放下翹起的腿,伸手從旁邊桌上拿了個東西,四條腿不一樣高的桌子晃動幾下。
黃達看清他手裡又是短刀又是鐵鉗子,驚得倒抽一口氣,雙手撐在爛床板上坐起來想往外挪動,可惜沈玄青走來,一腳又將他踹倒,踩著他胸口傾身。
“饒命,饒命啊……”黃達被踩住胸口,明晃晃的短刀在他臉上拍了幾下,鋒利的刀刃似乎冒著寒氣,在眼角餘光中顯得那樣銳利刺目,他就算想使出全身力氣掀開沈玄青腿腳都不敢。
冷冰冰的刀尖在他討饒時忽然插進嘴裡,舌頭來不及躲被劃傷,滿嘴都是血腥味道。
黃達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雞,喉嚨裡發出短促的咯咯聲,張大嘴巴壓根不敢合上。
沈玄青原本微微傾身,他一張嘴便身子往後仰了仰,味兒太熏了,惡心的能讓人吐出來。
趁黃達張開嘴的空子,他右手短刀撤下,左手裡的鐵鉗飛快鉗住了黃達舌頭。
鐵味兒混著血腥味道在嘴裡蔓延,黃達嗚嗚叫兩聲,舌頭被緊緊夾住後他神情越發驚恐,一雙小眼睛睜大到了極致,眼瞳裡映出沈玄青如淬了寒芒的雙眸。
“風大,舌頭容易閃到,不如割了。”他語氣和話家常沒什麼區彆,說著短刀又上來,刀刃在黃達被夾出來的舌頭上劃動。
“嗚嗚。”黃達嚇得眼淚直流,搖著頭想掙脫嘴裡的鐵鉗,察覺到刀刃在割舌頭以後,連動都不敢動了,再橫的地痞無賴也沒經過刀慢慢割舌頭的事,他瞪大的眼眶幾欲裂開。
獵戶和屠夫有不少相似之處,放血扒皮見慣了血腥,沈玄青下手割舌頭的動作毫不手軟,此時黃達在他眼裡,不過是待宰的獵物,還是頗不值錢的那種。
刀刃割進舌頭軟肉裡,血水混著惡心的口水往下滴個不停。
忽然,沈玄青聞到一股子濃烈的尿騷味,緊皺起眉頭便厭惡地鬆開手,遠離了幾步。
舌頭不再被鐵鉗拽著,黃達腦袋磕在木板上,眼淚鼻涕流一臉,嘴裡還在流血,他舌頭被割破說話變得含糊,但還是拚命求饒,若不是腿斷了沒法翻身,恨不得磕八百個響頭討饒活命。
“我再不敢了,再不敢了……”
沈玄青辨認出他在說什麼,隻開口道:“沒有下次。”
黃達點頭如搗蒜,經這一遭膽子都嚇破了,彆說沈玄青,以後連陸穀都不敢碰上了。
待沈玄青出了草棚,再看不見身影後,他才如脫力一般軟倒在木板床上,哆嗦的腿腳堪堪穩住,他想哀嚎痛哭這是造了什麼孽,卻連話都說不清。
河邊。
沈玄青在水裡涮了好一會兒短刀和鐵鉗,雖說打死賊不用償命,可那得人贓並獲,黃達今日沒偷東西,是他夥同大陳幾人為找茬尋的借口,沒有贓物作證,自然不好打死。
做賊的腳下都滑溜,也常在夜裡出沒,他沒那個閒工夫去蹲黃達,不如趁對方還在村裡直接揍一頓。
而黃達千不該萬不該,不該亂說下流話冒犯陸穀。
這世道並不太平,先不說陸穀,他家還有未出閣的沈雁,沈雁常在河邊放鴨子,有時就她獨自一人,如今沈雁長大了,再有兩三年就要說親,一出門不得不防。
也是這事給他提了個醒,回頭沈雁出門讓家裡人多少都跟著,兩個人總比孤身一人強,反正就在屋後放鴨子,離得不遠,紀秋月陪著去都行。
黃達這種下三濫的賤種慫是慫,可保不齊哪一會兒就起了賊膽,憑良心來講,村裡好幾個長大的姑娘和雙兒,哪個不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家,彆的漢子不提,這種不安好心的二流子得先打跑了嚇怕了,起碼在他們清溪村不敢亂來。
他其實從沒想過殺人,尋常人誰願意背上一條人命?再說紀秋月懷孕了,他們家要添新丁,就更不能下殺手。
割舌頭不過是嚇唬而已,他隻割進去一點,原本打斷了黃達腿之後覺得出了氣,可衛蘭香對沈堯青將那事再說一遍後,想起那廝對陸穀說的惡心話,越想越覺得實在太便宜對方,況且黃達被打斷腿暈死過去,他不知道這人有沒有長記性,乾脆就過來看看,萬一本性難改,還得再收拾一頓。
一過來還真聽到黃達在背後罵他,不收拾都不行了。
沈玄青握著短刀和鐵鉗在河水裡甩動,水花濺起,臟汙被洗乾淨,他這才撈起水淋淋的刀鉗起身,甩甩手上的水珠後往家裡走。
十五歲以後他很少和人動手,上次打架還是在陸家,陸家昧了二十兩銀子,礙於李家權勢他隻能忍下,可杜荷花實在太潑,謾罵咒恨,他火氣上來就打斷了陸大祥的腿,錢回不來了,也不能讓陸家人拿去吃喝受用,傷病吃藥最是費錢。
他前段日子還聽人說了陸家近來的笑話,陸大祥瘸了腿一直沒好,錢卻捏在杜荷花手裡,不願多給他治病補身子,這兩人原先齊心苛待陸穀,如今為了銀子鬨得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在安家村已是常見的樂子。
而杜荷花敢和陸大祥吵嚷不退步的依仗正是陸文,她嘴裡姑爺長姑爺短的,在安家村顯擺自己有個錢勢俱全的姑爺,但陸文一個妾,彆說張老太太,連李鳴山都沒來過安家村一次,根本就沒把他們當丈母娘當親家,鄉下人不是都蠢笨,有看出來門道的,都在背後笑話她。
剛拐進村子裡,沈玄青就看見和狗群玩耍的狗崽,人多了,他將入了鞘的短刀和鐵鉗彆在腰後,沒刻意露出來。
“汪!”狗崽興奮跑過來,耳朵都在晃悠,看來是耍高興了。
“你去哪裡了?”他一進門陸穀看見,把兔籠子放在地上就問道。
“在河邊轉了轉。”沈玄青答道,那些醃臢事無需告訴陸穀。
兔子常在柴房裡,隔幾天就拎出來見見太陽,放在半陰涼下給它們透透氣,不然太潮了。
去年冬天下的六隻小兔已經半大了,窩墊得厚,最冷的時候還給燒火盆,它們都活了下來,加上這段時日打的三隻活兔子,連老兔子一共十一隻活的,不少呢,陸穀給它們都塞了草,忙完才抬頭去看沈玄青。
“怎麼了?”他覺出一點異樣,連眼神都變得擔憂。
沈玄青笑一下,說道:“沒事,就是頭發臟了,想讓你燒些水。”
原來是這個,燒水有什麼難的,陸穀見他眼眸裡笑意粲然,也彎了眉眼露出個淺淺的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